【電影背後】《俠盜王子羅賓漢》30 週年紀念：這一次，壞蛋拯救了羅賓漢與整部電影

1991 年，全美年度票房第二名的電影在那個夏天上映了。30 多年來，票房巨片像是《魔鬼終結者 2：審判日》或是《美女與野獸》 等等，至今仍然為人津津樂道。反過來，本文要談的這部《俠盜王子羅賓漢》似乎就沒有那麼令人懷念，這也許是因為它在海外的評價並不怎麼好的緣故。不過，今天我們要來談的是另一件事：我們來談談艾倫瑞克曼，還有他飾演的怪異邪惡郡長，如何拯救了這部電影。

如果我把《俠盜王子羅賓漢》放進「我們喜愛的大爛片」專題裡，很多網友也許一秒就要氣噗噗，

「《俠盜王子羅賓漢》怎麼會是爛片！」

所以我們得來看看爛番茄的評分，就能知道《俠盜王子羅賓漢》為什麼能被稱為「評價兩極」：它的新鮮度 (Tomatometer) 僅有 51%，但是觀眾評分卻高達 72%。這意味著，《俠盜王子羅賓漢》是一部被影評媒體批評、而觀眾很喜歡它的電影。那麼，為什麼《俠盜王子羅賓漢》會讓觀眾產生這樣的落差呢？

 

電影《俠盜王子羅賓漢》裡英國人物說美國腔的口音戰爭

對台灣觀眾來說，我們感受不到《俠盜王子羅賓漢》的最大缺點：口音。

作為英國鄉野傳說的經典人物，羅賓漢想當然耳有一口純到不行的英國腔。問題是，1991 年那時的美國天王巨星凱文科斯納，在演出羅賓漢這位每個英國人都熟悉喜愛、堪稱英國小偷之光的傳奇人物時，竟然完全捨棄了英國口音。這就像找一位 ABC 演員，操著美國腔國語來演廖添丁一樣詭異。

某種程度上，這部好萊塢電影似乎擺明了要消費英國市場，而且不怕所有人知道，這當然讓許多人為之不滿。而凱文科斯納一貫的大明星架子，讓人更覺得他是毫無忌憚地在偷懶──他大剌剌地用美國腔從頭演到尾。

事實上，「英國腔」是個被極度省略的說法，就好像說海口腔與台南腔通通都一樣──這絕對會掀起一場血流成河戰爭。羅賓漢講的其實是英格蘭北部的約克郡腔，對許多約克郡人來說，約克腔與「高大上」的倫敦腔有「明顯」的不同，怎麼可以統稱為英國腔，更何況羅賓漢是約克郡土生土長的在地好青年，是少數非倫敦人、卻能成為全世界流行文化象徵的「鄉下人」，當然約克郡人不想因此被倫敦吃了羅賓漢的豆腐……然後更誇張的凱文科斯納來了，他甚至連演都不演，連模仿一下倫敦腔把「book」念成「播客」都懶。

這不是咱們台胞能攪和的口音戰爭，所以《俠盜王子羅賓漢》對台灣觀眾來說，立刻就少了一份天生厭惡。

 

《俠盜王子羅賓漢》也是看凱文科斯納大爆射，帥出新高度的射箭電影

許多海外影評批評它的劇情老套如通俗劇、狗血又譁眾取寵，這些批評都不能算錯，只是一來，1991 年全球觀眾都愛死了科斯納──那時他前一年自導自演的《與狼共舞》(Dances with Wolves)，才獲得了 7 座奧斯卡、以及全球 4 億美金的破天荒佳績。即便在台灣，那時的咖啡廳都得擺張《與狼共舞》的海報才叫流行（那時還沒有「潮」或「in」這種稱讚語）。所以，當已經是全球偶像的科斯納，再次演一位風流英雄時，觀眾當然只能 Shut up and take my money。

二來，《俠盜王子羅賓漢》即便擺明要賣科斯納的個人魅力，但他當時確實風華正茂、人又當紅，他大量的耍帥鏡頭也真的是帥出了新高度。

羅賓漢既然是使弓聖手，科斯納當然在這部電影裡要大爆射──這代表，攝影機會給科斯納大量的正面特寫，讓觀眾清清楚楚看見科斯納迷人的灰眼珠。有趣的是，羅賓漢射箭通常是要解決對手，所以難免會呲牙咧嘴，但是我們在科斯納的羅賓漢臉上，通常看不到因為激情而扭曲的醜臉……他射箭時表情永遠完美，好像在拍沙龍照一樣鎮定。

觀眾想要更多帥氣的科斯納、導演也是、科斯納本人更是，所以你可以注意一下……《俠盜王子羅賓漢》裡科斯納每次射箭，幾乎都要先拍一次他的臉，真正是先臉後箭、先講究帥氣、再講究準度。《俠盜王子羅賓漢》裡羅賓漢深愛的女主角，其實不是瑪麗安──而是觀眾。

羅賓漢與瑪麗安的感情戲，大概就是瓊瑤那種「一見傾心歡喜冤家」的俗爛程度，要說服觀眾他們真的會多年後再見就能一秒生死相許，實在難度太高。不過「先臉後箭」的這種運鏡安排，暴露了更明顯的意圖──女主角什麼的不重要啦！羅賓漢是我的啦！

不過，除卻以上兩個科斯納因素，下面這個原因也許才是台灣觀眾喜愛《俠盜王子羅賓漢》的重點──當觀眾看著飛箭以主觀鏡頭 (Point-of-View shot, POV shot) 射向敵人時，彷彿自身也化為飛箭的一部分，獲得了極大的視覺刺激。

事實上，使用這種黏在飛行道具上的主觀鏡頭特效，在後來 1993 年的《狙擊手》(The Sniper) 裡被使用得更多，也同樣受到歡迎──這部作品絕對是最有娛樂效果的狙擊手電影之一。對觀眾來說，看到弓箭手拉弓射箭、然後對手中箭倒地，這種一箭一命的片段也太過省略了，他們更想享受飛箭在空中飛行的每一秒，享受它帶來死亡的倒數計時。

多年後，大導雷利史考特又拍了《羅賓漢》，可以明顯發現，史考特極力讓這個豪傑傳說更加寫實與黑暗。但是，他仍然忍不住用了一次（至少一次）《俠盜王子羅賓漢》愛用的主觀式鏡頭，沒辦法，聽著飛箭劃破空氣的飛行音、看著周遭景物快速倒退、還有獵物快速拉近到鏡頭面前的刺激感，實在讓人難以抗拒。

你可以說《俠盜王子羅賓漢》裡的科斯納太自戀、劇情太老哏、考據更不正確（羅賓漢一頭蓬鬆飛揚的金髮，彷彿像噴了一打美髮定型霧），但是，你要找出比它更刺激的射箭電影，也許不太容易。

可是，當我們在細數《俠盜王子羅賓漢》的特色時，絕對不能忘記的還有一個人：由艾倫瑞克曼飾演的邪惡郡長。

 

拋棄英國口音的《俠盜王子羅賓漢》，找來英國最棒的演員艾倫瑞克曼來演壞郡長

郡長很邪惡，而且邪惡到有點噁心──他急著想跟瑪麗亞配種的決心，突破許多魔王的邪惡極限。這位諾丁漢郡長，集結了常見「惡代官」的所有缺點：他強擄民女、他虐待百姓、貪求錢財、視人民為芻狗……而且他還有一頭油膩的捲髮，保證小動物跑進去以後絕對出不來。

他尖酸刻薄、他冷嘲熱諷。乍看之下，這是一個普通到有點無聊的樣板反派。但是《俠盜王子羅賓漢》這部拋棄英國口音的電影，至少做了一件很英國的好事：他們找了英國最棒的演員來飾演郡長。

其實可以這樣說，艾倫瑞克曼的《哈利波特》石內卜老師角色，只不過是諾丁漢郡長的一小部份而已。瑞克曼在這樣一個集「通俗惡於大成」的平庸角色裡，把所有鄉土劇裡壞蛋會有的樣子幾乎全演了一遍。郡長可以冷酷無情、可以陌然無感、可以囂張、可以小頭銳面、可以貪生怕死、可以色慾薰心。郡長的情感表現幅度，比任何一個角色都要廣──羅賓漢就只能保持他溫良恭儉讓的英雄偶包，要豪放也比不上郡長。

因此，《俠盜王子羅賓漢》最著名的八卦消息，就是科斯納要求刪除瑞克曼的戲份，以防觀眾「比起英雄還是喜歡反派」的心理發作、然後覺得這部已經把他黏在鏡頭前的電影裡，瑞克曼才是主角。

沒有人能罪證確鑿地證實這件事，但這也無妨，因為瑞克曼確實顯眼──即便在戲院公映的版本裡，瑞克曼可奸可孬的模樣，已經夠搶走科斯納的風采。

這個角色能有這麼大的發揮，也要感謝瑞克曼自己──因為劇本裡的郡長其實並沒有那麼有趣。瑞克曼覺得《俠盜王子羅賓漢》的劇本寫得太糟，於是在披薩餐廳打電話給他的兩個好閨蜜──諧星露比瓦克絲 (Ruby Wax)、以及編劇彼得巴恩斯 (Peter Barnes)。瑞克曼向他們抱怨：

「你們可以來看看這份劇本嗎？因為它實在有夠爛，我需要有人來改一改。」

於是兩位好友來了，三個人在桌上的披薩、培根與煎蛋之間，幫《俠盜王子羅賓漢》爛透的劇本添加許多樂趣。

彼得巴恩斯是奧斯卡入圍的名編劇，而他與瓦克絲同樣都是諷刺喜劇的高手。他們為瑞克曼加了不少戲、或是在台詞裡加了許多損人幹話與酸言酸語。這些潤筆帶來比科斯納帥臉更多變化的娛樂效果，這使得瑞克曼確實「搶戲」──他不只身為整部電影的反派、同時還擔任最有喜感的喜劇角色，等於一人佔兩角。

其實整部電影直到最後結局之前，並沒有太多郡長與羅賓漢面對面的對手戲，這反倒讓整部《俠盜王子羅賓漢》分裂成兩個部份……觀眾在羅賓漢那部份都在期待他快射箭，而在郡長這部份呢？瑞克曼每分每秒似乎都有新花招。

瑞克曼與朋友們加了哪些段落呢？這裡有個例子：巴恩斯加了一段郡長的「強擄民女」戲。郡長對門邊一位侍女說：

「妳，今晚 10 點半，去我房間。」

然後轉頭跟旁邊的另一位侍女說：

「妳，10 點 45 來。」

瓦克絲又為郡長再加了一句：

「妳記得帶朋友來啊。」

瑞克曼表示：

「這些我們寫的台詞，透過導演偷偷地加進劇本了，除了導演之外，劇組沒人知道我們做的好事。但我知道我們做對了，因為當我在鏡頭前講這些台詞之後，我可以看到週邊劇組，大概有 80 幾個人都在憋笑。」

你要殘忍的艾倫瑞克曼、還是幽默的瑞克曼？請看《俠盜王子羅賓漢》，因為他自己重新以大量的黑色幽默，來翻修這個被他嫌到不行的平板反派。郡長有許多名台詞，單單看台詞就很惹笑：

「我要把你的心臟挖出來！！！！！用……湯匙！」

他的莽夫表弟反問他，

「表哥，為什麼要用湯匙，為什麼不用斧頭？」

郡長受不了這個白痴（或是有點後悔自己講了笨話）：

「你這笨蛋，因為湯匙很鈍！這樣挖會更痛！」

後來當郡長殺掉這個表弟時，他說：

「你得感謝我沒用湯匙。」

郡長分析羅賓漢受歡迎的原因：

「等等，羅賓漢偷了我的錢、還逼我懲罰百姓，然後這些鄉民竟然還愛他？」

旁人點頭。郡長這下知道該怎麼做了……

「好樣的，那禁止廚房再提供餿水給孤兒與老殘窮、以後也不准進行慈悲式砍頭……然後取消聖誕節！」

石內卜也說過要取消聖誕節，我說吧，他們真的很像。

郡長分享自己的童年悲慘：

「這真是個可愛的小孩、多年輕、多有活力、完全不懂人生有多殘酷。我有一個很殘酷的童年，下次我可以告訴妳整段故事，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誰，我到現在還能保持理智……真是老天保佑。」

郡長獨特的施暴風格：

「你寧可受刑還是受死？」

村民回答「我寧可死」。郡長展現了他的幽默：

「虐待他。」

當羅賓漢闖進郡長的洞房……郡長正要強暴瑪麗安，這時你可以看到瑞克曼苦著一張臉對羅賓漢說：

「拜託，羅賓漢，可以不要打擾我們嗎？我們才剛剛結婚耶。」

即便是對《俠盜王子羅賓漢》最不友善的影評，都要對艾倫瑞克曼這次瘋癲又優雅的搞笑表演致敬。如同影評天王羅傑伊伯特 (Roger Ebert) 只給了這部電影兩顆星的低評價，但他談到瑞克曼時，卻話鋒一變：

「（與前述一堆批評）完全相反地，艾倫瑞克曼就像大衛賴特曼（David Letterman，美國知名主持界天皇）一般飾演郡長角色，他是個邪惡、滑稽、狡猾又機智的傢伙，還是一位專門講幹話的大師，當羅賓漢衝入房內打斷他的強姦大計時，他還會惱羞成怒地翻白眼，瑞克曼的表演不需要這部電影裡其他任何一個人協助……當瑞克曼出場時，觀眾都興奮了，因為我們知道，他一定能娛樂我們，不管電影劇情在演三小。」

這部純粹歡樂的商業電影，竟然讓瑞克曼獲得了當年英國影藝學院獎「最佳男配角」獎座，擊敗戴瑞克傑寇比與艾倫貝茲這些演技實力派。他在上台領獎時一臉苦相，好像有點不好意思，他說：

「這個獎給我一個啟示……原來得獎根本就不需要精妙細微的演技。」

全場哄堂大笑。

 

也許有人討厭《俠盜王子羅賓漢》，但請別忘記會使壞更會搞笑的壞郡長

你也許討厭《俠盜王子羅賓漢》、也許仍然念念不忘《俠盜王子羅賓漢》，但是請永遠記得，《俠盜王子羅賓漢》永遠不能被歸在爛片的那一邊，因為這一次，會使壞、更會搞笑的壞蛋，拯救了羅賓漢與整部電影。（* 2023/2 新增）《俠盜王子羅賓漢》自 2023/2/1 起可於 Netflix 線上觀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