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辣滚烫》,当人生与戏剧合为一体
一个衰到不能再衰的颓女,人生还能被唤醒吗?
在《热辣滚烫》开播前,贾玲减肥100斤的新闻已人尽皆知,但在大屏幕上看到减肥后的贾玲,还是吓了一跳——一个人竟能瘦这么多,甚至有了腹肌,朋友、家人还能认出她吗?为一部影片,付出这么大牺牲,值吗?
然而,就算知道相关的新闻,我依然被它打动。可以很“理性地”去分析:克制陈述技巧成熟;虽励志,却没有打鸡血;几名演员的表演在线;故事线索清晰合理;细节比较生动;埋了不少梗……但这一切,都不足以说清:《热辣滚烫》到底牛在哪?
在我看来,《热辣滚烫》牛就牛在,贾玲剖开自己的真实经历在演绎这个角色。
一个人,只有在经历过无尽歧视、冷漠与苦痛,只有一次次被绝望洗礼,只有无数次努力都失败,只有她终于完成了生命的跨越……她才可能像贾玲这样,把血肉模糊的“自我的抗争”,表达得如此淋漓尽致。而这,深深地打动了我。
《热辣滚烫》是贾玲对自己人生的一次清算。在《热辣滚烫》的深处,蕴含着惊人能量。
如果你的人生已被失败封印
《热辣滚烫》的故事不复杂,32岁的乐莹(贾玲饰)自大学毕业后,一直找不到工作,天天除了吃就是睡,体重超标,精神颓废。父母开着一家小杂货店,他们不知道如何让乐莹振作起来。
人之所以颓废,因他丧失了设计未来的能力。只有他坚信,不论怎样奋斗,结果只有一个——失败,那么,何必再去奋斗?
乐莹以为,她混吃等死的日子将一直持续下去,两件事彻底改变了她:
一是因出轨而离婚的妹妹(张小斐饰)对她持续施暴,直至乐莹不得不离家出走。
二是她的闺蜜(李雪琴饰)撬走了她的男友,竟还腆脸让乐莹在二人婚礼上当伴娘,以证明对方不是“小三”。
愤怒之下,乐莹离开了家,尝试自己养活自己。可凭她的条件,哪家公司会要她呢?乐莹只好去烤串店打工,而附近健身馆的拳击教练昊坤(雷佳音饰)出现,让乐莹对明天有了期望——在健身馆,昊坤也是饱经挫折,这使他苦闷、腼腆。他结识乐莹后,因为拉不下脸,所以没按常理出,劝她办卡,更重要的是,昊坤仍有拳击梦,而且他长得还比较帅。
乐莹以为弱者之间的同情就是爱情,她默默为昊坤付出,不求回报,却惊讶地发现,昊坤为3万元钱出卖了拳击梦(打假拳),他从没把乐莹当成女朋友,他的世界中只有自己。无论混得多惨,也从不觉得乐莹可与他相等。
真正给乐莹致命一击的,是她的表妹(杨紫饰),作为电视台的实习生,为了转正,她求乐莹参加电视职场节目,通过展示自己的失败人生,供看客们一笑。在表妹反复哀求下,乐莹最终同意了,她以为自己在帮亲戚,可当她在舞台上,配合表妹的指令装晕倒后,却因流不出眼泪,耳麦中分明传来表妹刻薄的声音:要不是为了节目,谁认这个亲戚……
被无数次羞辱的乐莹选择了跳楼,可地心引力也背叛了她,乐莹不仅没被摔死,连伤都没受……
贾玲抓住了乐莹的七寸——“习惯失败”
在大多数时候,乐莹们试图呈现出来的假面是阳光、开朗、幽默、温和和宽厚的,少有人意识到,那其实是弱者的自我保护,只有将自己丑角化,博得对方哈哈一笑,才能让对方不再用苛责、审视、好奇的眼光,来打量自己。
在这个世界上,从来不缺乏“好心”“好奇”“随便问问”式的恶意,那些“你要注意健康啊”“适当减减肥,对身体好”“你都吃什么好东西了,能长成这样”“胖子的心眼好”之类的“好话”,对个体是一次次公然的加害。不论做了什么,不论怎么想,人们都会把懒惰、嘴馋、不自律、粗线条、不修边幅、邋遢等刻板印象强加到乐莹们的身上。这些暗示终会转为自我的认同,甚至成为乐莹们的自我的一部分。
妹妹不断伤害乐莹,因为只有反复强调“我再怎么差,也比你强”,才能缓解自己婚姻失败之痛,这成了乐莹甩不掉的监狱,而当乐莹也这么看自己时,她又如何能赢得一个男性的爱慕呢?
“习惯失败”,是乐莹心中的暗伤。
在《热辣滚烫》中,贾玲很好地把握了乐莹的“低自尊人格”,她主动讨好他人,不求回报。因为她从生活中,只有被鄙夷和被怜悯的经验,从没得到过真正的尊重。乐莹以为低调、胆怯、顺从、付出,可以换来相同的回报,结果却是越来越肆无忌惮的利用和伤害。
每个人都是被困在屋子中的人,他不断尝试去突破,却不知道锁在哪里。而屋外的人却很容易发现,锁的位置如此明显,一句话就能说清楚——正是这个小小的视察,决定了受困者手忙脚乱,局外人似乎高人一等的格局,但这些并不是天然如此,它完全可以被改变。
天地之间,“我”是可贵的
《热辣滚烫》中,改变的契机来自拳击。
自杀失败的乐莹终于突破了茧房——一个人如果连死都不怕,她还怕什么呢?生死一念间,终于让乐莹跃上了生命的新台阶,从整天怕别人不高兴、怕自己被伤害,转向主动出击——既然已经没什么能再输的了,那么,生活目标也就变得异常清晰——赢一次。
“赢一次”的价值在于,走出“习惯失败”的死循环,重启人生。
无论如何,应该向贾玲致敬,她付出如此惊人的努力,她将戏剧中的故事与自己的人生活成了一体,她毕竟证明了:梦想可以实现,它不是传说,也并不只在远方。
付出惊人的努力,乐莹最终还是输掉了比赛,但比赛的虚拟的,人生才是真实的,在命运面前,乐莹已是胜利者。
在我看来,《热辣滚烫》的结尾至少要比《百元之恋》要好。《百元之恋》中的女主战胜了一切,竟然是为了赢得渣男的爱,而《热辣滚烫》中的乐莹面对昊坤的追求,则用“看心情吧”予以拒绝。
人生是自己的,不需要谁来颁奖,背叛永远是背叛,不会因为背叛者后悔,伤害就已逝去。《热辣滚烫》呈现出更清晰的、更独立自我,人可以脱胎换骨,但这绝不等于忘记过去。乐莹通过赢一次,终于找到了自我,这自我曾如此依恋过他人,曾如此嵌入到“我们”之中,可“我们”一直在拒斥着“我”,当亲情、爱情、友情都靠不住时,“我”没有倒下,反而更豪迈地站了起来。天地之间,“我”是可贵的,只有“我”才能成就自己。
《热辣滚烫》呈现了昂扬的生命意志,当“我”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我们”的声音渐渐压倒一切时,这份生命意志就显得特别珍贵。
这部剧属于正在迷茫中挣扎的我们
喜欢《热辣滚烫》中洋溢的生命意志。
毕竟,我们都不得不生活在一个内卷的时代中,从小到大,不管愿意不愿意,是否符合兴趣,我们都被迫编入竞争的序列,“狼性”压抑了“人性”之后,让太多人走向了反面——躺平、放弃、抱怨、摸鱼……然而,否定永远不可能自动变成肯定,没有一个世界是靠“不”搭建成功的。所有的“不”,皆为追寻“是”的前导。只知“不该怎么干”,不知“该怎么干”,则知亦等同于无知。
不想被裹挟,不想被画饼,不想被操控,不想被设计……但真问题是搞清自己究竟想往哪里去,哪条路是“我”真正想走的路。“不想”构不成力量,“想”才会有所改变。
《热辣滚烫》至少在两点上,给我以警醒。
首先,即使看不到路,也要埋头走下去,无论如何,必须走出“习惯失败”的困局,才会产生驱动力。人是万物中最主动的过客,但人生只有一次,与其沉溺在“不想”“不愿”“不要”中抱怨,我们还可以做更多的事,证明自己活着。
其次,即使我没有贾玲同样的毅力,但我至少可以不做昊坤,不做烤串店老板,不做贾玲的妹妹和表妹……我可以努力活得不那么猥琐,说些“瘦了就不好看了”“早晚又会胖回来”“瘦了就不红了”之类的话,来掩饰习惯失败、自我放弃的尴尬。
“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在我看来,《热辣滚烫》好就好在它属于当下,属于正在迷茫中挣扎的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