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人家:陳夢標隨意間書出自然之法

  □陳夢標喜歡顏真卿體的骨力遒勁,喜歡李太白詩的氣象萬千。自言,案上筆為木,墨為水,硯為石,均是自然之物。揮毫時筆隨意走,「水墨交融,力透紙背」的一刻是謂「天人之境」。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書法之道於陳夢標而言,唯「自然」二字。/文:成野 圖:蔡文豪 成野
  □陳夢標喜歡顏真卿體的骨力遒勁,喜歡李太白詩的氣象萬千。自言,案上筆為木,墨為水,硯為石,均是自然之物。揮毫時筆隨意走,「水墨交融,力透紙背」的一刻是謂「天人之境」。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書法之道於陳夢標而言,唯「自然」二字。/文:成野 圖:蔡文豪 成野

  圖:陳老笑言,「自己寫的字,每次看都能發現問題。」

  陋巷看寫字 結出師徒緣

  「我的老師陳文傑先生,在我眼裡看來,現在沒有一個人的書法才能可以超越他。」回憶起一年前過世的老師,陳夢標無限感慨。當年僅十餘歲的他,在放學途中發現深水埗的小巷裡多了個寫招牌的攤檔,便湊過去看熱鬧。攤主陳文傑當時正摹北魏《嵩高靈廟碑》。西下的夕陽撒入舖中,映照着隸楷交變時期意狀奇古的字體。穿越時空般的力量讓他一下就怔住了。

  「我就站在那看,接連兩個鐘頭一動也不動」。後來,陳文傑的字寫到哪他就跟到哪,「跟了好多次,陳老師其實早就注意到我啦,後來看我那麼喜歡(書法),就收我做開山弟子」。「當時的書法家就是那麼辛苦」,陳文傑擺攤給人寫招牌,一個招牌大概一到兩百元。「但老師特別慷慨,只要有人要字,不付錢也給」。在他的記憶裡,老師勤力,卻對用器全不講究,「現在寫字都說要哪裡的筆哪裡的墨,陳老師拿一兩塊的筆就能寫字,寫顏(顏真卿)就是顏,寫王羲之,形神兼備。宣紙貴了就在電話簿上寫。一寫就幾個小時,我就看幾個小時,很享受」。

  陳夢標與陳文傑之間的情誼宛如一齣戲,開了鑼就不可收拾,一唱就是50年。「老師在世的時候,每個月都要聚」。陳文傑喜歡打牌,因規則由他定,弟子稱作「老師牌」。「他老是贏,我們都打不過他」。陳文傑喜歡釣魚,甚至為了釣紅斑,租船遠赴西沙。「他經常叫我一塊,我不喜歡釣魚,但每次釣到的都比較大,陳老師不服氣,就說我們吃魚生吧,因為他知道我不吃生的」。陳夢標口中的老師,宛如調皮的孩童,完全沒師長的架子。

  享受揮毫樂 不為逞強忙

  「說起來有趣,陳文傑既是我師父,也是我師弟」。他說起其中淵源來滿臉笑意。原來,陳夢標20歲後拜入聲名赫赫的大學人陳荊鴻門下,既習書法亦學詩詞。陳文傑隨後亦拜荊鴻先生為師,兩人竟成同門,「我入門還早些」。兩位陳老師在香港乃至全國都是書法名家,但習性喜好卻全然不同,文傑老師有求必應,荊鴻先生惜墨如金。「他(陳荊鴻)的毛筆都要1000塊一支,而只寫20次,絕不多寫,就給扔了」。但兩位老師又各有所長,「我覺得陳文傑的字更好,很多人行書寫得好,楷書就不行;隸書好,草書就一般,陳(文傑)先生每樣都好」,而「陳荊鴻的詩文、才氣,後來者難望其項背」。

  師承兩位風格迥異卻又才華橫溢的老師,20歲左右的時候就有人上門向他求字了。「那時候年輕氣盛,人家有要求,我就一定要滿足,特別想證明自己的實力」。曾因一個協會需緊急召開會議,託他撰寫寬幅3米,字數近2000的碑文,「說給我一周,但我第三天就有事得離開香港,剩下一天半的時間」,他笑言當年少年意氣,「明知時間不夠,還一口應承,苦了自己」。第二天天未亮即起床,不吃不喝,從早上7點一直寫到晚上10點。1700字的碑文總算端方鋪陳於人前,他稱那是自己「寫得最苦的一幅字」。儘管「紅封包不薄」,亦不會再逞強,因為「書法本是很好的一種消遣,不享受寫字幹嘛?」

  正職教英文 書法是興趣

  陳夢標坦言,書法並不是他的「主業」而是「興趣」。從畢業到退休,他的「正職」是中學英文教師。「很多人都很奇怪,英語老師怎麼那麼喜歡書法,我就告訴他們,英文的美感比不上中文,中文有一種形態美」。他說,正如張旭的《肚痛帖》寥寥30字,傳承千年,其價值已不在表意。觀者即使不解字意,看到如飛瀑傾瀉的字體,也能想像到作者創作時的「恣肆宣泄,一揮而就」。他很高興自己未把書法作職業,反倒能興起提筆,興盡收筆。「我常遇到廣東或書法家協會的成員,內地的書法家協會好多都是專職書法家,我就和他們說我的字60分就能及格,他們的要80分,因他們天天要寫;我的是業餘消遣。」他說起自己「業餘」一臉坦然,似乎忘了自己雖非「職業」卻亦身為香港書法家協會的會長。

  採訪結束,當攝影記者要求給陳老拍張照片,他攤開小孫子棄用的紙,在廳中的長桌子上信手寫下「自然」二字。古人言「知白守黑,神明自來」,書法落筆之處為道理,空白之處為天地。陳老的「天地」或許僅是那張長桌子,但「自來的神明」是喚着「徑需沽取對君酌」的李太白、是嘆着「事如春夢了無痕」的蘇東坡,抑或還有兩位老師和腦海中其他林林總總的記憶?

  「字如其人,字中或有每個人的閱歷」,陳老說到此處,微微一笑說,「我現在,是人字趨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