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片來源:《在名為人生的旅途,做個夢想的逃兵》,尖端出版提供。

《VO》導讀:

周信佐,他的職業有:台北東區咖啡廳的老闆、當紅 Youtuber 的前經紀人、市長候選人的新媒體操作顧問、新聞採訪的「打工達人」、知名設計雜誌編輯、全台電影院聯播廣告的模特兒⋯⋯

經歷過近百份工作的他,雖然擁有各式顯赫的頭銜職稱,但總是配合別人的他,從未想過自己真正喜歡的是什麼。因為工作而失去健康、失去陪伴戀人的時間,他才明白:「現在的我,慢慢地走就可以了。」

(責任編輯:翁筠茜)

文/新媒體創作者  周信佐

國中畢業那年,我離開家到台中去念設計。我以為那是一個逃脫,能逃脫這樣的規範與制度,逃出我玩不來的遊戲規則,但我失敗了。轉學到台北以為重新開始,但也沒有成功。所以,當我意外進了設計公司工作,當我感受到,我有可能可以做好的時候,我什麼都做。像是要彌補過去不曾及格、那一張張數不清的考卷,每一件事,我都要求自己做到滿分,甚至更好。

為了更好的完成工作,我努力認識世界聞名的設計師,也死命背下各個精品與其品牌沿革。猶記某次訪談中,我聽不懂那是什麼,慌忙寫下受訪者口中的「揪三德」,裝懂點頭,事後再去問同事那是什麼。同事看著揪三德疑惑許久,最後終於猜出我口中的發音是 Jil Sander,對著我笑了很久。

再小的雜事我都仔細做,甚至是幫忙大家買咖啡這種跑腿,我都覺得其中有細節是你可以做到最好的。我從撿角小孩變成同事口中的貼心孩子,我也就以為這樣很好。我終於做對了,也做到了,就繼而把這件事複製到我的生活跟我的人際關係裡。

無論是學校作業或是工作,我從沒注意過自己的喜好

學校的作業,倘若拿到高分,不是因為我的作品特別優秀,而是因為我知道老師喜歡什麼風格,我做出他期望的作品,甚至連設計理念都依著老師的喜好寫。朋友之間,我不會主動要求要去哪、或是要吃什麼,但當大家沒有意見時,我會第一個跳出來統整大家的想法。當沒興趣的工作邀約出現,基於不好意思推托,也是會硬著頭皮接下來。當時我在執行這些過程的時候,沒有注意過自己的喜好,其實也不覺得自己特別委屈,只覺得大家都好,那就好了。相對的,我也得到許多方便。在與大家的往來過程,也都相安無事。

除了一位設計師同事,Claire。她的冷酷讓我一直以為她不喜歡我,我就更試圖去討好她,花更多時間去完成她交付的工作。有次,因為她在趕急件,請我幫忙一些需要修圖的工作,我也比平常更加積極地做。直到她突然發現我時間到了卻沒有下班去學校。我嬉皮笑臉地說,我打算蹺課啊,無所謂啦,反正學校又學不到東西。

Claire 放下繪圖筆。她說:「小信,我們去外面聊聊好嗎?」

她點了一支煙,說她不喜歡我這樣。我當時想,我也覺得妳不喜歡我,但原來,我完全誤會了她的意思。

「你要清楚自己是為了念書來工作,還是為了工作要去唸書。如果你覺得這裡比學校學得多,那你現在就休學不是更好?也不用提早兩小時下班,可以學得更多。如果選擇念,那就要好好念,不要被其他事情影響。」後續的這些話,完全在我意料之外。我沒想過,Claire 會跟我講這些。

「另外,你想做好的事情太多了,但你不需要這樣。我們一起在做雜誌,每個人都在戰鬥,但不只是雜誌,每一份工作都要跟時間賽跑。我不確定你是不是想要對誰證明什麼,但是你自己默默扛這麼多工作,要是在你這裡出了什麼差錯,就會接連影響其他人的工作。

所以偶爾你也應該要試著拒絕我們交給你的工作,告訴我們你現在手邊在忙什麼,因為只有你才知道你自己的行程表,而不是都先扛下來再說。你很棒,你工作表現得很好,但我們其他人應該也都很優秀啊,所以大家才能一起工作,不是嗎?你偶爾也要學著相信別人,不要什麼都關在心裡面自己承受。我不知道你為什麼想做這麼多,是想彌補什麼嗎?可是你已經長大了,你應該要知道,你做好你自己就好。」

她把手上的香煙熄掉,要我把做到一半的檔案交還給她,然後趕緊去上課。

當時我似懂非懂,但為了怕她生氣,沒多問什麼,東西收一收我就去上課了。

一直去配合別人,直到看不見自己,原來我得了「配合癌」

直到電影《穿著 PRADA 的惡魔》上映。前面我一直在笑,主角跟我重疊的過程好多。從一開始,得到了一份夢寐以求的雜誌工作,雖然不懂時尚,但也沒關係,反正這只是工作的一部分。而當劇情進行到一半,我笑得更誇張了。我也曾被老闆養的狗 jayjay 拖在路上走、也曾幫忙照顧老闆的孩子。唯一不同的是我的老闆態度溫柔得多,我所有的工作壓力其實都是來自我自己而不是米蘭達。電影後段,為了做得更好,我跟小安一樣,也開始穿起這些名品,開始更懂打扮,變得有模有樣。提著那些商借的名貴背包走在大街上,身邊的配樂彷彿都是為你而起的如此這般。

直到劇情急轉直下,我直接在電影院唏哩嘩啦地哭起來。

為了在台北生活,為了要證明自己可以,我常常沒有睡飽。一大早起來,收拾上班、上課要帶的東西。提早兩個小時下班,隨便在路邊買個便當進學校。晚上下課,隨便吃點東西,回到家洗完澡已是深夜。也許是學校作業,或是準備隔天開會的內容,等到真的躺下休息,已來到凌晨。一早,又循環著一樣的過程。週末,若不是去公司加班,就是額外接案子做或是去打工才夠貼補作業的材料費。也曾因為過度的工作時間,跟戀人吵架分手、因此跟一群朋友漸行漸遠。一整年裡只會在過年那天回家,跟家裡的關係也變得更加陌生。

電影裡,Nigel 說:「等你生活全毀的時候記得告訴我,那表示你要升遷了。」

是的,當時 Claire 跟我講的,我還不夠理解,一直到我已經沒什麼好失去的了,那時候,恰巧我獲得了升遷,成為正職的文案編輯,公司讓我獨立去採訪、跑記者會、商借等各種工作,我以為這樣很好,直到某次我在路邊崩潰地大哭,我才發現一切其實不如我想像。

於是我終於懂了。那個為了符合同儕期待而收起的那個自己,那個能透過無趣的窗看見有趣的風景的自己。原來 Claire 想對我說的,或是電影中最後的結局其實很簡單。只是我一直去配合別人,配合到看不見自己。宛如一種病,深入膏肓的病。而那樣的病,Ivee 在她的書裡寫過:當我們的生活不再以自己為重心。當我們只為了別人的擔心而擔心。這種病,叫做配合癌。

圖片來源:《在名為人生的旅途,做個夢想的逃兵》,尖端出版提供。

遇上全球金融海嘯後,為了生活,什麼工作都能做

為了賭氣、為了想成為「一般的孩子」、為了得到認同,我不只選了企管系,我還辭退了設計公司的工作,選擇了日校。一方面可能是在設計公司待了三年,實在太膨脹了吧,我自以為已經獨當一面,可以獨立接設計案生活了,但以往的我,除了活下去,對於生活周遭在意的實在太少了。而你漠不關心的那些,總是會硬生生地給你兩個巴掌,這是常態。那年,我遇上了全球性的金融海嘯。

源自於出售次級房貸的雷曼兄弟公司倒閉,引發全球性的金融海嘯,他們搞房地產的,跟我做設計的有什麼關係呢?在這之前我一定也會這麼想的。金融海嘯當時重創了全世界的經濟與消費能力,除了裁員,各大公司也紛紛降低開銷,而行銷費用就是首當其衝的,除了設計公司本身的主視覺,設計較常態性的工作,通常是附在行銷所需的圖像與周邊製品。雖然不致於完全把預算砍掉,但在大餅變少的情況下,又怎麼輪得我這種接案新人呢。

我又再一次地經歷了膨脹與縮攏的狀態。我每天晚上譴責著自己的白目與無知,但後悔歸後悔,該考慮的還是得考慮。現實生活裡我還是得吃飯,所以我又開始了一連串的打工生活。起初的開端非常神祕。站百貨專櫃的朋友說,他的同事面臨了感情上的問題,許久走不出來,恰巧當時我因為個人興趣在研究塔羅牌,就到了櫃上去幫她算命。而這個小道消息一傳十,十傳百。有幾個月的時間我像是駐點一樣,幫那間百貨上上下下的櫃姊們解惑感情與人生。

直到樓管發現這件事,把我找到了樓梯間去,她對我說,這樣子還是不太好的,雖然我們都是私底下算,但終究紙包不住火,這件事情已經傳開,畢竟還是在大家的上班時間發生,她不能不管。我點點頭,答應她之後不再過來,她對我說謝謝,然後問說:「我等下就要交班了,你等一下有空嗎?聽說很準,我也想算⋯⋯」

雖然短暫的駐點算命收入結束了,但也因為這樣跟櫃姊們混熟,得知她們每當休假喬不來,或是要回公司進修時,就會很缺工讀生幫忙卡班,起初只是去香水專櫃支援,後來隔壁的保養品櫃也問起我的時間,消息慢慢傳開,我甚至也接到其他百貨專櫃的請託,那幾個月就在整個台北市好幾間百貨裡的不同櫃位到處支援。如此這般不務正業的近況被朋友知道後,也被找去咖啡館幫忙,接著朋友也找我去幫忙貼大圖輸出、到深夜的百貨裡去進櫃、換廣告圖。然後市場調查、路邊發傳單、演唱會工讀生⋯⋯等,我的工作越來越奇怪,到朋友們見怪不怪,有任何亟需支援的事都會找我去幫忙,像是日本的萬事屋一樣。

生活看起來很體面,但其實是工作到連飯都沒時間好好吃

但每一個工作發錢的時間都不太相同,因為產業不同,淡旺季也不同,所以時間上允許,我大多都會接,看起來很彈性的工作性質,實際上我卻很少在休假,甚至配合癌的症狀也再度復發,常常為了配合工作,把自己搞到身心俱疲。有段時間,好友 H 剛退伍,到台北來找工作時,短暫借住在我家,當時他說,他很羨慕我的生活,我非常訝異。

起初他只是問我處理學貸的建議而已,後來他說,他覺得我的生活看起來很體面,我也很能掌控自己的生活,把生活過得很好、很規律,他很羨慕我

「但其實,我比較羨慕你喔。」

我向他說,我們這種已經很社會化,生活只剩下工作的人,反而很羨慕他們這樣,可以不顧一切追求夢想。像我做了這麼多工作,但其實我一直不清楚自己要什麼,或是應該要選擇什麼工作,不像他,雖然看起來四處流浪,但我們都清楚,他一直都在唱歌這條路上堅持著。

「你開心的時候會拿起吉他唱歌,不開心的時候也是抱著吉他唱歌,不用問都可以知道,你人生就是要朝著這條路走了。但我卻沒有什麼事是讓我開心時也想做、不開心時也想做著的。我可以理解你羨慕我的意思,但其實對我來說,我比較羨慕你喔。」

在他往下一個地方流浪之後,有天,他寫了一首新歌,傳給我聽,叫做《波西米亞》。

歌詞裡,他笑我想品嚐異國情調的稀鬆平常,卻連三餐都吃不正常。

是呢。為了掙一口飯,卻工作到連飯都沒時間好好吃,不是本末倒置了嗎?

當生活變得不再是生活,只單純是為了存活而已。

那麼,我們是為了什麼而活著呢?

這件事,尤其在我生病、緩解後,更有體悟。

在我緩解之後,準備要回到職場之前,剛好我迷上了一款遊戲,每天晚上,我都在線上等著朋友們上線,一起戰鬥完之後才去睡覺。當時我就想,有沒有高薪、有沒有管理職,都沒關係吧?我還要回到那個充滿光環,宛如泡沫般光滑卻易破工作環境嗎?持續出席著我不善應對的的社交場合,繼續向上爭取著高薪,還是領個剛好的薪水就好?反正我已經節省習慣了,應該過得去吧。每日穩定地去上班,下班好好吃個飯,回到家跟朋友們一起開心地玩遊戲,然後去睡覺,這樣日復一日的平常生活,似乎就是我想要的吧?

曾有一段時間,我試著控制自己的情緒,甚至從腦袋裡抽掉「後悔」。我總想,與其後悔,不如當下思考清楚、往後設想仔細。但關於這個生活型態的抉擇,不論我在腦中怎麼運算,我都找不出答案。我很想過著所謂「普通生活」,但我遲遲無法答應我自己。

這兩條路,我怎麼選、怎麼運算,我都不覺得未來的自己不會後悔。

直到現在,我都不覺得我有辦法選出走哪一條路好。我的多年好友曾經一再地警告我,這個想法千萬不要讓別人知道。他說,有些人連工作都找不到,我這樣的煩惱其實很奢侈。

但我想了許久,每個人,都會有自己解不開的煩惱吧?在這個世界上,大部分人像我這樣,花了半輩子攀爬,才嘗到甜果。有人的起跑點比較不公平,也許花了一輩子都爬不出自己討厭的位置。也有的人,被大部分人羨慕,含著金湯匙出生,但也有屬於他不自由、不快樂,窮得只剩下錢的痛苦。

但有時我會想,這些問題之所以難解,某種程度都源自於我們從小接受的教育習慣。

我們花了十幾年,寫慣了選擇題、是非題,直到很久以後我們才開始寫所謂的申論題。我們總以為各種問題,包含人生、包含病痛,總是有一個答案,或是一粒藥丸,是可以服下了就解決所有的問題。不是的,並不是的。誠如我曾經被問及如何做設計、如何拍出更好的照片、如何將工作做得更好,都沒有「一個」答案,而是透過一次一次的練習、一次一次的修正,才能走出屬於自己的、更好的道路。

所以我需要的答案,並不是要往上或是往下。

現在的我,慢慢地走就可以了

在我緩解後逐漸重回職場時,開始收到一些工作邀約。在面談的時候,當對方問我對工作內容或待遇有沒有什麼想法時,我第一句話總是:「我不加班。」

這個看似任性,但某種程度上應該是合情合理的要求,刷掉了許多可能會大有成就的工作,是的,這其中包含了跟總統大選有關的工作,或是經營全球性社交軟體的跨國企業。有時候我也會反過來問自己,怎麼這麼不成材,要是答應了,我現在也許不用像現在一樣,煩惱下一餐在哪裡,我可以回到那個領高薪的日子。

也許,我短時間還是無法找到解答,關於自己是為了什麼而活著。但我也會想,我希望不要再回到那樣的自己了;一到家、躺在沙發,就瞬間腦袋空白、無法思考,讓壓力逐漸累積成病灶的我。一步登天,沒有不好,倘若你的腳步夠大,那個阻止你登天的人才不好。但現在的我,慢慢地走就可以了。

不需要很大的夢想。把自己照顧好,不讓身旁的人、我愛的人及愛我的人擔心,對我已經是個很大的命題。把生活過好,這個「好」其實沒有那麼簡單,已經足夠我去努力。相較於成為一個優秀的人,我想,我更希望自己成為一個溫柔的人。

成為一個優秀的人,的確會有更多的能力足以對抗這個世界,但成為一個溫柔的人,才有能力去對待我們覺得重要的人。

我希望我有足夠的溫柔,去承載我所在意的一切人事物。

現在的我,這樣很好。

找自己推薦閱讀

在名為人生的旅途, 做個夢想的逃兵

這裡買

延伸閱讀

【我的人生,實驗中!】讓 3 位年輕人告訴你:人生不該只是二選一,你永遠可以有方案 B

(本文書摘內容出自《在名為人生的旅途, 做個夢想的逃兵》,由尖端出版授權轉載,並同意 VidaOrange 編寫導讀與修訂標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