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解,如今我發覺,說明基督教的道理,非信徒的朋友更能明白,相反,自詡進步的信徒,反而不能明白,一直被自己一廂情願的意識形態牽著走。
今日神學學者普遍放棄挽救傳統,特別是基要派傳統,例如「屬靈」這兩個字。他們寧願加入恥笑這個詞,並樂於把「靈性」這種非信仰詞彙(只是宗教性,不是信仰)引入被倒空了內容的內心域,也不要挽救和恢復「屬靈」一詞在理解基督信仰的價值。
流行的社會修辭(Social Rhetoric)解經,只能告訴我們,一切信仰符號有跡可尋,沒有無中生有的天啟。問題是,不少學者未有好好說明,這些在原本羅馬或猶太文化裡的字詞,是怎樣在基督教裡被掌握?我主張,「屬靈」就是那個字詞的轉換形態。
大概是一種詮釋潮流,新一代學者,愛滿口「耶穌抗爭」、「反對霸權」、「挑戰建制」。這種講法早在「解放神學」就有,出自福音派學者的嘴巴,我真不知道他們有幾認真?只是不少學者是「淆底」的,他們永遠怨你誣蔑他們主張革命,在你對質時又回到心靈信仰。其實主張革命我不覺得邪惡,你誠實就行了。
我主張很簡單:耶穌反對建制領袖,只是他並不因此「站在人民一邊」。他拒絕被擁戴為王。我們會發現,那拒絕耶穌的猶太人,不是「與人民對立」的權貴,而是代表人民的權貴。人民不是無辜的,而是與權貴一致,包括同被釘的死囚,以及用石頭打死司提反的民眾。基督信仰,並不承認階級鬥爭。
正如城邦派主張,新移民是權貴的殖民,不可把平民和權貴分開說:我們只反權貴,窮人是一家。若真的明白這道理,我們不會天真的,以為耶穌站在無產階級一方。
當然,在香港沒那麼敏感的課題:基督教是「反猶」的嗎?反猶,或反閃族主義,一樣不理解,耶穌的抗爭是「屬靈」,他的國不屬這世界。問題不是單一種族,正如有鄉民說,若今天耶穌在,你估他會領導抗爭嗎?錯!若如此,所有政黨派別前所未有地團結,一同消滅耶穌才對。
早陣子,任志強稱福音是要「取締帝國強權的終極發言權」(註1),但後來又自謙業餘,不斷強調被人誤會(註2),結果大家還是搞不懂究竟這個挑戰「帝國強權和宗教權貴」是政治性還是宗教性。這些修辭都好強,就是搞不懂若耶穌不是要發動政治運動,那麼你講得那麼強是否言過其實?
近日,新加坡浸信會神學院院長孫寶玲又重覆一樣調子,他寫道:「耶穌的詛咒並非由於個人的需要(飢餓)不獲滿足,而是審判一個欺壓窮苦弱小的制度和專橫的權勢。耶穌的飢餓和詛咒不僅是鄉間窮困被欺壓者的需要和吶喊,更是造物主對權勢的怒吼,呼叫他們回轉。」(註3)
這裡有一個對立,好像耶穌要鋤強扶弱,站到被欺壓者一邊。這種弱勢身份政治並不是聖經的框架,因為當聖殿被毀,上帝不只審判權貴,讓人民解放,而是「全家富貴」,猶太人再度流亡!耶穌為耶路撒冷哀哭必須與此一起看。因為權貴不過代表人民,要受的,人民也一齊受,不存在那種弱勢平反的政治幻想。耶穌審判的不可能只是social system,即使你可以故意在修辭上,舖到耶穌好像好抵抗不義系統(但你又不準備革命,而只是想吐吐氣)。要審判,就是審判「民」,是有血有肉的、大小通吃的民。要回轉的,不只是權貴,而事實回轉的,往往是平民。
如果連同五旬節講章一起讀,我不相信能有這種誤會。那裡彼得明說,拒絕耶穌的,就是猶太人,而不是權貴。
我的主張有兩點:一、權貴不義招致審判,在「申命記歷史」(Deuteronomistic history)的傳統,是以色列人對民族流離的自我理解、是「報應」,自己包括在裡面一同懺悔,而不是左翼的人民無罪階級鬥爭。二、基督教的標誌,又跟猶太傳統的報應說偏離,使徒主張殺死耶穌的是每一個猶太人,而且以色列徹底拒絕悔改,才迫使福音轉往萬民,以色列的失敗吊詭地成為轉向萬民的契機。「匠人所棄的石頭,成為房角石」。到這裡,連族群的「共業」懺悔也崩潰,只餘下一個飄流的純「屬靈」社群,方可遍及萬民。
如此,「屬靈」是今日基督教群體的性格,不論猶太化、身份政治化或階級政治化,都會摧毀此信仰、叛離福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