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孙雪娥的悲剧人生,看“不作不死”_百科TA说
从孙雪娥的悲剧人生,看“不作不死”
作者  乔志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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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对书中一些人物的性格和行事方式进行推敲,还是会收获一点经验教训的。孙雪娥带给我们的教训就是:不管在什么环境中生活,生存都是第一位的,改变不了就只能适应,千万别“作”。

西门庆的几个妻妾,来源成分很复杂。有明媒正娶的正室,有再醮改嫁的,也有妓女从良的。而四太太孙月娥,是西门庆第一个老婆房里陪嫁的丫头,因为有几分姿色,西门庆便纳她为妾,排名四太太。

孙雪娥出身低,所以在西门庆家地位不高,仅略高于奴仆婢女,比其他太太低着半头。一家子饮酒作乐,月娘转下来斟酒与众姊妹回酒,惟孙雪娥跪着接酒,其余都平叙姊妹之情。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孙雪娥遭人看不起,倒也并非完全因为出身,她也有明显的性格弱点和为人处世的缺陷。长期的压抑和自卑,导致她心理产生了变化,每每将自己孤立于众太太之外,不甚合群。比如,西门庆和吴月娘冷战了很长一段时间,终于和好了,孟玉楼就建议几位太太都出些分子,买酒买菜为其庆贺,趁机赏雪热闹一番。孟玉楼和潘金莲每人出五钱银子;让李瓶儿出一两,李瓶儿有钱又大方,拿出一块银子,足重一两二钱五分。李娇儿就有些墨迹,好说歹说出了四钱八分。到了孙雪娥,则声称:“我是没时运的人,汉子再不进我房里来,我哪讨银子?”死活不愿出钱,孟玉楼说了半日,只拿出一根银簪子来,过等子来秤,只重三钱七分。一家子乐呵乐呵,何不爽快些,这般煞风景,岂不让大家都不痛快?这还不止是小气,而是不合群、“不顾大局”。

孙雪娥的蠢,还表现在耳朵根子软,别人说什么她就信什么,容易被人当枪使。话说西门庆勾搭了家人来旺的老婆宋惠莲,还暗地里设局坑害了来旺,扭送衙门打了个臭死,又递解原籍去了。宋惠莲得知后悬梁自尽,幸亏发现及时,抢救过来了。西门庆就派人好好劝解宋惠莲,不让她再干傻事。潘金莲见西门庆留意在宋蕙莲身上,妒恨起来,乃心生一计,在后边唆调孙雪娥,说来旺儿媳妇子宋惠莲怎的说你要了她汉子,备了她一篇是非,她爹恼了,才把她汉子打发了:“前日打了你那一顿,拘了你头面衣服,都是她过嘴告说的。”这孙雪娥听了个耳满心满,也不管宋惠莲说没说过这话,便信了潘金莲的挑唆,对宋惠莲怀恨在心。

潘金莲在这里挑唆了孙雪娥,走到前边,向宋蕙莲又是一样话说,说孙雪娥怎的后边骂你是蔡家使喝的奴才,积年转主子养汉,不是你背养主子,你家汉子怎的离了他家门?说你眼泪留着些脚后跟。说得两下都怀仇恨,终于狭路相逢,一言不合骂将起来,孙雪娥冲上去,一个巴掌打在宋惠莲脸上,打得脸上通红。宋惠莲也不是省油的灯,于是一头撞将去,两个就揪扭打在一处。被人拉开后,宋惠莲走到房内,倒插了门,哭泣不止。哭到掌灯时分,众人乱着,后边堂客吃酒,可怜这妇人忍气不过,寻了两条脚带,拴在门楹上,自缢身死,亡年二十五岁。吴月娘慌了,连忙使小厮来兴儿,骑头口往门外请西门庆来家。孙雪娥恐怕西门庆来家拔树寻根,归罪于己,在上房打旋磨儿跪着月娘,教休说出和她嚷闹来。月娘见她吓得那等腔儿,心中又下般不得,因说道:“此时你恁害怕,当初大家省言一句儿便了。”亏得月娘心软,没对西门庆说起事情的起因,让孙雪娥躲过一劫,否则即便不被西门庆打死,至少也得脱一层皮。孙雪娥被潘金莲当枪使了一回,帮潘金莲解决了一个情敌(宋惠莲),自己也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险些因此万劫不复,可到最后还浑然不觉,没看透潘金莲的毒计。

孙雪娥这等蠢人,在工于心计的潘金莲面前,只能被玩得团团转,连丫头春梅都不把她放在眼里。一日,春梅心情不好,孙雪娥偏要触霉头,跟她开玩笑。春梅登时就暴跳起来,嚷了几句,就回到潘金莲房里挑拨,金莲满肚子不快活,就存下了收拾孙雪娥的心。次日,在潘金莲和春梅的共同挑唆下,西门庆怒冲冲地走到后边厨房里,不由分说,向雪娥踢了几脚。孙雪娥忍不住发了几句牢骚,不想被西门庆听见了,复回来又打了几拳。打得雪娥疼痛难忍,在厨房里两泪悲流,放声大哭。只可惜,她依然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挨打,并且记吃不记打,不懂得跟旁人搞好关系,只是一味傻乎乎四处树敌,最终将自己逼上绝路。

《金瓶梅》第八十六回“雪娥唆打陈敬济”,讲的是潘金莲、春梅和女婿陈敬济玩“三人游戏”败露,吴月娘提高了警惕,严防门户,陈敬济没了机会,十分急了,就闹将起来,先是和老婆西门大姐嚷骂了两场,又在铺子里借酒撒疯,后来更是明目张胆侮辱吴月娘,暗示吴月娘生的儿子是自己的种子,气得月娘半日说不出话来,往前一撞,就昏倒在地,不省人事。

慌了丫头小玉,叫将家中大小,扶起月娘来炕上坐的。孙雪娥跳上炕,撅救了半日,舀姜汤灌下去,半日苏醒过来。月娘气堵心胸,只是哽咽,哭不出声来。奶子如意儿对孟玉楼、孙雪娥,将敬济对众人将哥儿戏言之事,说了一遍:“我好意说他,又赶着我踢了两脚,把我也气的发昏在这里。”

雪娥扶着月娘,待众人散去,悄悄在房中对月娘说:“娘也不消生气,气的你有些好歹,越发不好了。这小厮因卖了春梅,不得与潘家那淫妇弄手脚,才发出话来。如今一不做,二不休,大姐已是嫁出女,如同卖出田一般,咱顾不得他这许多。常言养虾蟆得水蛊儿病,只顾教那小厮在家里做甚么!明日哄赚进后边,下老实打与他一顿,即时赶离门,教他家去。然后叫将王妈妈子来,把那淫妇教她领了去,变卖嫁人,如同狗臭尿,掠将出去,一天事都没了。平空留着她在家里做甚么!到明日,没的把咱们也扯下水去了。”明明自己是个蠢人,却偏要自作聪明给别人出主意,明着是帮月娘出气,其实不过是报之前自己被欺负之仇罢了。

那月娘也是个没主意的人,耳朵根子又软,当下点头道:“你说的也是。”当下计议已定了。到次日,饭时已后,月娘埋伏了丫鬟媳妇七八个人,各拿短棍棒槌。使小厮来安儿请进陈敬济来后边,只推说话。把仪门关了,教他当面跪下,问他:“你知罪么?”那陈敬济也不跪,转把脸儿高扬,佯佯不采。月娘大怒,于是率领雪娥并来兴儿媳妇、来昭妻一丈青、中秋儿、小玉、绣春众妇人,七手八脚,按在地下,拿棒槌短棍打了一顿。西门大姐走过一边,也不来救。打的这小伙儿急了,把裤子脱了,露出那直竖一条棍来。唬的众妇人看见,却丢下棍棒乱跑了。月娘又是那恼,又是那笑,口里骂道:“好个没根基的王八羔子!”敬济口中不言,心中暗道:“若不是我这个法儿,怎得脱身。”于是扒起来,一手兜着裤子,往前走了。月娘随令小厮跟随,教他算帐,交与傅伙计。敬济自知也立脚不定,一面收拾衣服铺盖,也不作辞,使性儿一直出离西门庆家,径往他母舅张团练家,他旧房子自住去了。

孙雪娥此次献计,看似大获全胜,将陈敬济痛打一顿撵了出去,还将潘金莲交给王婆发卖,出了口恶气,其实却将潘金莲、陈敬济、春梅这“铁三角”彻底得罪苦了。她只要落入三人中任何一个手里,都没有好果子吃,都会将她往死里整。这一天,很快就到了。

话说春梅被净身赶出西门府,却因祸得福,被周守备看上,当上了名副其实的官太太。这边,孙雪娥也知道西门庆死了,在西门府继续熬下去不会有好结果,便跟回来做小买卖的来旺盗财私奔了,结果运气不好,被官府抓住。春梅得知此事,就要买她来家上灶,要打她嘴,以报平昔之仇。对守备说:“孙雪娥善能上灶,会做的好茶饭汤水,买来家中伏侍。”这守备即差人拿贴儿对知县说,八两银子官价买了来。

交完银子,领孙雪娥到府中,先见了大奶奶并二奶奶孙氏,次后到房中来见春梅。春梅正在房里缕金床上,锦帐之中,才起来。手下丫鬟领雪娥见面。那雪娥见是春梅,不免低头进见。望上倒身下拜,磕了四个头。这春梅把眼瞪一瞪,唤将当直的家人媳妇上来,“与我把这贱人撮去了(髟狄)髻,剥了上盖衣裳,打入厨下,与我烧火做饭。”这雪娥听了,暗暗叫苦。自古世间打墙板儿翻上下,扫米却做管仓人。既在她檐下,怎敢不低头?孙雪娥到此地步,只得摘了髻儿,换了艳服,满脸悲恸,往厨下去了。

这还没完。一日春梅发现了陈敬济,勾起旧情,就想假认表弟,招揽到守备府居住。可孙雪娥在府里,对陈敬济和春梅的那些腌臜事儿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必须先把孙雪娥解决了。于是春梅就装病,躺在床上叫唤。大丫鬟月桂拿过药来:“请奶奶吃药。”被春梅拿过来,匹脸只一泼,骂道:“贼浪奴才,你只顾拿这苦水来灌我怎的?我肚子里有甚么?”教她跪在面前。

丫头海棠走到厨下,用心用意熬了一小锅粳米浓浓的粥儿,定了四碟小菜儿,用瓯儿盛着,热烘烘拿到房中。春梅躺在床上面朝里睡,又不敢叫,直待她翻身,方才请她:“有了粥儿在此,请奶奶吃粥。”那春梅一骨碌子扒起来,教奶子拿过灯来,取粥在手,只呷了一口,往地下只一推。早是不曾把家伙打碎,被奶子接住了。就大吆喝起来:“你看贼奴才熬的好粥!我又不坐月子,熬这照面汤来与我吃怎么?”吩咐奶子金匮:“你与我把这奴才脸上打与他四个嘴巴!”当下真个把海棠打了四个嘴巴。

你道春梅发什么神经,就这么胡闹起来?原来,只是为收拾孙雪娥做铺垫呢。直接收拾孙雪娥,指向性太明显了,要先折腾一下其他人,才好掩人耳目。

周守备的另一个小老婆孙二娘(这名字很熟悉啊)便道:“奶奶,你不吃粥,却吃些甚么儿?却不饿着你。”良久,叫过小丫鬟兰花儿来,吩咐道:“我心内想些鸡尖汤儿吃。你去厨房内,对那淫妇奴才说,教她洗手做碗好鸡尖汤儿与我吃。教她多放些酸笋,做的酸酸辣辣的我吃。”孙二娘便说:“奶奶分付她,教雪娥做去。你心下想吃的就是药。”

这兰花不敢怠慢,走到厨下对雪娥安排下了。雪娥赶紧用心做了,盛了两瓯儿,用红漆盘儿,热腾腾,兰花拿到房中。春梅灯下看了,呷了一口,怪叫大骂起来:“你对那淫妇奴才说去,做的甚么汤!精水寡淡,有些甚味?你们只教我吃,平白叫我惹气!”慌得兰花生怕打,连忙走到

厨下对雪娥说,这雪娥一声儿不言语,忍气吞声,重新洗锅,又做了一碗。多加了些椒料,香喷喷,教兰花儿拿到房里来。春梅又嫌忒咸了,拿起来照地下只一泼,早是兰花躲得快,险些儿泼了一身,骂道:“你对那奴才说去,她不愤气做与我吃。这遭做的不好,教她讨分晓。”这雪娥听见,千不合,万不合,悄悄说了一句:“姐姐几时这般大了,就抖搂起人来!”

唯脑残不可医也,这孙雪娥的蠢劲儿上来,八匹马都拉不回。以前你是主子,春梅是奴才,人家尚且还仗着被西门庆收用过又是潘金莲的心腹,不把你放在眼里。现如今,你俩的地位颠倒过来了,你是奴才,人家才是主子,还不夹着尾巴老实做人,说什么废话?难道不知道祸从口出的道理?更何况,春梅此时折腾做作一番,原本就是要寻孙雪娥的晦气,这回算是瞌睡送枕头,正中人家下怀了。

兰花回到房里,将孙雪娥的话告诉了春梅。这春梅不听便罢,听了此言,登时柳眉剔竖,星眼圆睁,咬碎银牙,通红了粉面,大叫:“将那淫妇奴才抓过来!”

须臾,使了奶娘丫鬟三四个,登时把雪娥拉到房中。春梅气狠狠的一手扯住她头发,把头上冠子跺了,痛骂一顿,让人揪孙雪娥出去,当天井跪着。前边叫将张胜、李安,旋剥褪去衣裳,打三十大棍。两边家人点起明晃晃灯笼,张胜、李安各执大棍伺候。那雪娥只是不肯脱衣裳。别人劝春梅打就打,别让孙雪娥脱衣服了,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给她留点尊严。春梅却不肯,一定要脱掉她的衣服打,威胁道:“哪个拦我,我把孩子先摔杀了,然后我也一条绳子吊死就是了。留着他便是了。”于是也不打了,一头撞倒在地,就直挺挺的昏迷,不省人事。守备唬的连忙扶起,说道:“随你打罢,没的气着你。”春梅撒泼打滚,这就苦了孙雪娥,被拖番在地,褪去衣服,打了三十大棍,打得皮开肉绽。一面使小牢子半夜叫将薛嫂儿来,即时净身领出去办卖。——也是净身卖了,跟当初春梅被赶出西门庆府一模一样。

春梅还不罢休,暗暗吩咐薛嫂,必须把孙雪娥卖在娼门。薛嫂满口答应,当夜领了雪娥出来。薛嫂倒心眼好,想要偷偷将孙雪娥卖给好人家,谁知却被人骗了,孙雪娥被人买了还是送入娼门,打骂虐待一通,令其倚门卖笑,真的做起了粉头。后来孙雪娥遇到守备府亲随张胜,张胜当初便对孙雪娥有意思,此时见了,便出钱包养了。孙雪娥这才算是过了几天安稳日子。可惜好景不长,张胜杀了陈敬济,周守备(此时已升任统制)大怒,喝令军牢一顿棍子将张胜打死。孙雪娥得了消息,恐怕来抓她,走到房中,自缢身死。

说起来,这孙雪娥也是个苦命人儿,虽然被西门庆抬举做了小老婆,却因为出身丫头,得不到尊敬。她也挣扎过、努力过,试图改变命运,却总是无济于事。西门庆没有给她希望,她就勾搭家人来旺,只想跟着平凡人过平凡日子,却运气太差,连这一点都做不到。被张胜包养后,本想着能够喘口气,却依然造化弄人,最终只好自杀,亲手为自己悲惨的人生划上了可悲的句号。

分析孙雪娥悲剧人生的成因,就会发现,其中有客观因素,比如出身、运气等等。但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却跟孙雪娥自身的性格缺陷有关。她很自卑,由此导致她身上出现了两种截然不同的行事风格,一方面,是孤僻自闭,不愿跟其他人(主要是其他几位太太)有太多来往,对社交活动不积极甚至有抵触情绪,搞得别人很扫兴,对她很难生出好感。可另一方面,她为了寻找存在感,却时不时要跟别人叫叫板、较较劲。书中不止一次写了她跟别人发生矛盾乃至冲突的事件,最严重的一次,就是跟宋惠莲打架,成为宋惠莲自杀的导火索。这两方面看似是两个极端,其实都是极端自卑心理的典型表现。

孙雪娥的情商也不及格。在偌大个西门庆府,她竟然没有一个能说心里话的亲密人儿,反倒跟个红眼斗鸡似的,今儿个跟这个吵、明儿个跟那个闹,四处树敌,到处惹祸。并且,她还管不住自己的一张大嘴,动不动就祸从口出,给自己惹了不少麻烦。被西门庆揍了,忍忍算了,可她偏不,非要发几句牢骚,结果换来一顿更狠的打骂;明知春梅摆明了找茬整治自己,还忍不住嘟嘟囔囔,这不是故意给别人“递刀子”吗?说孙雪娥“不作不死”,或许有点残酷,但看她的行事方式,又何尝不是呢?

《金瓶梅》是一部呈现明朝中后期社会生活的大百科全书,可谓是包罗万象。读者可以从中学到包括历史、宗教、政治、经济、商业、饮食、诗词歌赋等多方面的知识,也可以得到很多为人处世方面的启发。说兰陵笑笑生是“人生导师”,肯定有点过了;但对书中一些人物的性格和行事方式进行推敲,还是会收获一点经验教训的。孙雪娥带给我们的教训就是:不管在什么环境中生活,生存都是第一位的,改变不了就只能适应,千万别“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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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作者  乔志峰|发布:2020-11-23 11:16:50    更新:2020-11-23 11:16: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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