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讜論侃侃廿五載,不折他錚錚鐵骨──專訪練乙錚

他一頭白髮、瘦削身型,散發著儒雅的書生氣;雖不識武功,但飽讀中外詩書,用筆桿子批判政權。 讀經濟學出身的他,曾任教經濟學, 後獲邀加入《信報》,歷任總編輯、 社評主筆、特約評論員, 在紙上月旦時事廿五年,德高望重,人前人後獲敬稱「練總」。 曾進政府「熱廚房」謀事,卻終不得志,毅然出走外地數年, 回流後繼續筆耕,文章多番得罪權貴,後來更被《信報》封筆 —— 一副金絲眼鏡、一支健筆,見證了主權移交前後香港的風風雨雨。

秉筆直書 無懼四面樹敵

去年 8 月,練總接獲《信報》編輯部電郵通知,因經濟理由終止其專欄。輿論一 片譁然,有《信報》同事組成「抗議集團」 練乙錚關注組,替他向老總郭艷明抱不平、 討公道。練總說來淡然,打從2013年夏天,《信報》內部開始出現不明不白的人事調動,早已料到自己有此下場。朋友替他咬牙切齒,自己反倒如釋重負,勸朋友不要把事情鬧大,「此處不留人,自有留人處。」當年練總「揸莊」,與其伯樂林行止、曹仁超並稱《信報》三大台柱,離開後 07 年獲邀回巢撐場,稿費縮水也在所不計,卻被後人過橋抽板。廿五年與《信報》榮辱與共,會 否不捨?「可能老闆與高層方針、路線改變了,覺得已不再需要我,都沒所謂啦,天下無不散之筵席。」
練乙錚在《信報》針砭時弊廿五年,著作甚豐。除遊記、散文集及回憶錄外,輯錄其政論文章的文集,更曾獲香港書獎。
更廣為人知的,是他「榮膺」梁振英政治下首位收律師信的文人一事。練總憶述, 早年寫到梁與中共地下黨的淵源,率先開罪梁特首。其後發表《誠信問題已非要害 梁氏涉黑實可雙規》時,更接到梁的律師信, 近日再被新聞統籌專員馮煒光撰文狂轟。多年來秉筆直書,說中權貴要害,開罪好友親朋,招惹口舌之尤,他自言不太喜歡筆戰, 撰文亦非故意開罪別人,自嘲的說「只是我這人不吐不快,自說自話罷了!」

從忠實毛派到對中共徹底失望

練總為人素來低調,絕少在人前談及過去,但在記者面前,他答得爽快。「我是個不折不扣的毛派。」練總早年到美國求學,正值中共文革、社運國粹派的火紅年 代,他與一班碩士、博士生搞學運、嚷保釣。練總坦言當年年少氣盛,被毛澤東的革命熱情吸引,後來一班毛派朋友因四人幫事件開竅,「中國很多事情是騙人的!」其後六四事件發生,對中國政局驟然心灰意冷, 亦對政權採取較批判的態度。「當你看得愈清楚,愈對它憤恨。」因此他埋頭學院做學 問,不問政事,在香港前途談判的討論中缺席。97 年香港回歸,練總與紛紛移民的港人有著南轅北轍的想法,他希望見證此歷史時刻,決定從美國回流香港。
1996 年,他加入特區政府中央政策組任智囊,為董班子出謀獻策。早年風氣開明,但後來逐漸變得政治化,變成鼓動民意、政治宣傳的地方,「例如一份調查研究應是中立,但為了達到某些政治目的,問題很具傾向性、引導性,那做來有意思嗎?」 在中策組的六年多,他積極為董班子進言, 但不被重用,更因參與 03 年反廿三條七一 大遊行被革職。黯然離開官場的練總赴英學習遠洋航行三年多,自駕其「既濟號」回港,寫下官場回憶錄《浮桴記》。十年過去,練總回望官場失意未覺揪心、委屈,只因他當時早萌去意,深明政治氣候已改變, 「共產黨勢力愈來愈強,你根本無辦法做到事。」練總引用老朋友《新晚報》、《大公報》總編輯羅孚在飯局中「對中國共產黨已無任何期望」一句,認為每個對中共有認識的人,心裡都有這句話。
2003年練乙錚離開政府後赴英學習遠洋航行,揚帆三年後,乘著「既濟號」回港。(圖片由受訪者提供)
主權移交以來,香港愈見政治化,練總指港英時代政治只屬小撮人的玩意,大部分人可獨善其身。但 97 後中國對香港的干預無孔不入,一國兩制亦已質變,港人再不能不問政治。五十年不變的大限漸近,他認同年輕人所言,港人再不能重蹈覆轍,「最低限度要求自決,不可以好像 97(首次前途談判)那次要向你妥協,不行啊。」

傘運成人生轉捩點 與泛民各走各路

2014 年夏天,人大落實 831 框架、 政權投下 87 枚催淚彈,79 天的佔領運動爆發。練總認為,這是他人生的一大轉捩點, 「如果沒有佔領運動,我仍然是一個老泛民。」金鐘學聯大台上的四個大字「命運自決」當頭棒喝。「以前泛民從來不敢講。」他直言泛民只是「和尚撞鐘」,行禮如儀, 舉辦遊行、收集簽名對政權絲毫無損。他憶述有「泛民大佬」反駁:「佔領79日沒用, 790 日你又知沒有用?」他不以為然,「他們只是沿著舊路繼續走,又怎會爭取到任何結果?」
2014年佔領運動爆發,練乙錚多日留守金鐘、旺角佔領區,與學生一起爭取民主。(圖片由受訪者提供)
自此練總與泛民分道揚鑣,高調為自決、獨派建言,為港大學苑《香港民族論》 興書作序、更提出「暴力邊沿論」、「法理港獨」等論述,令一些「泛民老朋友」大怒。面對他人的指責,練總一笑置之,「別人如何看待我較重要,還是盡力幫後生仔重要?」他的立場從來也很清晰:「泛民人才濟濟,要律師有律師、要學者有學者、要傳媒有傳媒,但自決派、獨派人丁單薄,很需要我的支持。」身為「五十後」,練總坦言身邊好友不滿他敢言直諫的處事風格,三分一朋友極之反感,三分一模棱兩可,知心者只有餘下的三分一。

長江後浪推前浪 翹首盼自決公投

去年的立法會選舉中,他撰文支持雨傘運動後興起的立法會候選人,不諱言他們比當年的自己更有膽色和分寸。其後現身香港眾志的造勢大會,高舉羅冠聰的右手:「這個年輕人會帶香港走向理想國。」練總笑言 「理想國」並非柏拉圖提倡的貴族專制,但對香港應循民主自決還是民族自決走向「理想國」,他援引李嘉誠之語回答,「上了年紀的人為年輕人定義未來,是件危險的事。」他只希望站在智囊的身位,尊重年輕人的想法,為他們授業、解惑,指引他們盡量少犯錯,「這是我們這代人的責任。」長江後浪推前浪,在年輕人的本土抗爭運動上,他從不缺席。
傘運後三年,上有多名議員因宣誓風波面臨失去議席,下有抗爭者面臨政治清算,和平、勇武殊途同歸,不少人疑惑:社運該如何走下去?練總處之泰然,他舉西方婦女解放運動為例,沉寂數十年後,在 80 年代並不是很「社運」地呈現,而是在社會上掀起一鼓思潮。他勉勵港人面對低潮毋須沮喪,當下正是韜光養晦之時,港人應在教育、輿論上著手,醞釀一場思想革命,「必然會有低谷,這是社會運動的因果規律,不能每次都靠社運的高潮維持下去。」
儘管「命運自決」看似路阻且躋,練總始終相信 2030 年香港將會有一場自決公投。但引發的條件在於統治階級與群眾的矛盾激化、 政權大規模打壓、大多數民眾抵制,「成功之前需要有很多犧牲。」但他認為年輕一代社運再生能力強,寄語港人要保持樂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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