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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美麗建築前,發現不到幸福──《心靈築動》的現代主意

對於喜歡建築的本地影迷,沒有忽略各大小電影節的話,近年準會有不錯的觀影收穫。來個簡單回顧罷,眾多科幻/魔幻的荷里活 Mega 片我不表了,你的雪亮眼睛會在那些 CG 合成畫面上找到尖銳設計概念,怕你滄海遺珠,提一下《魔天豪廷》(High Rise,2015),J. G. Ballard 上世紀對理想花園住宅生活的猜疑終於以電影感知影像實踐過來。《築起無限快樂》(The Infinite Happiness,2015)可作為紀錄片過案對照,哥本哈根的「8 House」在表現亦在表演,住客感受追問個飽。近年在大銀幕碰到的建築紀錄長片還有《建築世家傳奇》(Concrete Love: The Böhm Family,2014)、《我的建築師:尋父之旅》(My Architect: A Son's Journey,2003)、《建築大師蓋瑞速寫》(Sketches of Frank Gehry,2005)和《市街風景(建築篇)》(Dieste [Uruguay], 2017) 等,前者追訪建築師家族三代承傳,中間兩部是好建築師及其好作品的典型時代檔案,最後者實驗目光主客對話,呈現人在建築下的空間與維度的糅合語境。劇情片方面,尤金格連(Eugene Green)的《雕欄玉砌應猶在》(La Sapienza,2014)深得我心,現代建築師面臨創作危機,在困頓憂戚下,帶著新丁走訪 Francesco Borromini 的築跡,與古典前進精神相認。最新一部叫《心靈築動》(Columbus),是美國獨立電影,中文片名沒有特別心領神會觸動你,英文片名原是「Columbus」,我感覺正在閱讀此文的你已經瞪大瞳孔,眼角上揚了,並且心暗忖是「哥倫布,印第安納州」嗎?對的,正是那裡,導演 Kogonada 是美籍韓國裔,是 Criterion Collection 的特約作者,當然是影迷/影評人的身份。幾年前他在《紐約時報》讀到哥倫布的小城市大視野,念念不忘與妻子同遊這個「大草原上的雅典」(Athens of the Prairie),迴響是出了這部也是以建築為主角的處女作。Kogonada 找來趙約翰(John Cho,在新一代《星空奇遇記》電影系列中演 Zulu)飾演 Jin,帶出他這一代韓裔美國人的美土在地足印。Jin 父親是建築學者,四出授學,老邁病倒途上昏迷不醒,在哥倫布的市立醫院進行深切治療,無了期留院。他逼不得已滯留在這個陌生城市送父親最後一程。Casey(希莉露李察臣)則是哥倫布土生土長少女,在貝聿銘設計的奇奧羅渣士圖書館(Cleo Rogers Memorial Library)任初級圖書管理員,是建築迷,以哥倫布為榮,出席大小建築講座,她非常緊張曾有酗酒問題的母親,流連在母親當清潔助理的醫院時,見到一個三、四十歲的韓國男子匆匆來到,已經猜到他是誰,翌日在他入住的艾溫花園旅館(Inn at Irwin Gardens)碰上,Casey 主動攀談,藉著建築展開對話。Casey 作導遊,逐一介紹她的哥倫布建築排行榜的建築物。Kogonada 安排她由第一基督堂(First Christian Church)開始,很對路,回到哥倫布之所以成為美國現代建築「活博物館」的1942年起點。當時芬蘭移民建築師伊利沙里南(Eliel Saarinen)明明已經推了這個項目,本地企業家 J. Irwin Miller 堅持,以誠意打動,說出「our desire to live a rich inner life and a simple outer life.」這句話沒有被 Kogonada 引用,然而以此去推敲題旨,委實不錯。Jin 和 Casey 皆正面臨不明朗的人生轉變期,建築物在視線內,他們慢慢觸及內心。當 Casey 在最適當的夜燈下,介紹艾溫聯合銀行(Irwin Union Bank)時,Jin 問她喜歡這現代建築的原因,並強調不要她再用導遊口味,才讓 Casey 發現自己一直抑壓著感受,對前路畏縮。Jin 成熟世故,自稱不懂建築,但在有意思的建築前卻能深心體會。事實是成長以來,他一直逃避對父親又愛又恨的複雜感情,終於在市會堂(Columbus City Hall)的石階上,坦白承認有個傑出父親,成長絕不是輕鬆事。建築電影迷在《心靈築動》跟隨兩位主角漫步城中,自然喜樂不已。到艾溫會議中心(Irwin Conference Center)一遊,途經艾溫聯合銀行,共和報(The Republic)不可不去,不時看見哥倫布的守護地標印第安納橋(Columbus Indiana Bridge),遠遠指著南邊中學(Southside Elementary School)的 Brutalism 外牆介紹是母校,到米路瑞斯公園瞭望塔(Mill Race Park Observation Tower)下,在公園的翻新木橋處吵嘴。建築烘托人事,Kogonada 最精彩的敘事安排,是以三間教堂逐步去安慰、反省。第一基督堂是起點,十字架側放依然具對稱美,然後是北基督堂(North Christian Church),由伊利沙里南的兒子艾羅(Eero Saarinen)設計,那是本地人至愛,給它油漏斗(Oil Can)的花名,承傳的訊息,也因為沙里南父子而得以強調。最後到 Harry Weese 靈性感應的第一浸信堂(First Baptist Church),明顯是與北基督堂深層次交流對話。當 Jin 與 Casey 由萍水相逢到彼此建立情誼,吵過嘴後,Jin 微妙地扮演著 J. Irwin Miller 襁褓哥倫布的兄長角色,鼓勵 Casey 勇敢踏進人生新階段,跟母親分開,念大學去。Casey 的階段性了悟,不是建築夢,而是人生路。《心靈築動》令我想起艾倫狄波頓(Alain de Botton)在《幸福建築》(The Architecture of Happiness)第一篇文章《建築的重要性》(The Significance of Architecture)的兩段話,分別是(大意)「認真看待建築,就必須面對若干獨特而沉重的要求,讓我們意識到自己被環境所影響,即使那個環境是由塑膠製品建構而成,必須花費大量金錢與時間去改善」和「這意味著承認建築物僅能消除我們小部份的不滿,也不能阻止邪惡的事物在其面前發生。建築即使達到最高成就,對於現狀也只能形成一道渺小、不完善(昂貴,易於毀壞,在道德上不可靠)的抗議力量。」(Taking architecture seriously therefore makes some singular and strenuous demands upon us. It requires that we open ourselves to the idea that we are affected by our surroundings even when that are made of vinyl and would be expensive and time-consuming to ameliorate... It means acknowledging that buildings are able to solve no more than a fraction of our dissatisfactions or prevent evil from unfolding under their watch. Architecture, even at its most accomplished, will only ever constitute a small, and imperfect [expensive, prone to destruction and morally unreliable] , protest against the state of things.)Casey 極可能將她人生的不安與不滿足,躲在「建築的幸福」表象背後迴避著。至此,Kogonada 切合到艾倫狄波頓的現代建築反省精神作好心說解,《心靈築動》無意去展現哥倫布作為一個現代建築的理想城市,它或許仍然是影片的英雄,卻不是一味博君讚嘆,這些美麗建築鼓勵你去尋找當下看見的力量,迎向你個人的內在問題,再三觀照,即使決意放手離開,你卻更有可能從中獲得真實的幸福。

張偉雄

對於喜歡建築的本地影迷,沒有忽略各大小電影節的話,近年準會有不錯的觀影收穫。來個簡單回顧罷,眾多科幻/魔幻的荷里活 Mega 片我不表了,你的雪亮眼睛會在那些 CG 合成畫面上找到尖銳設計概念,怕你滄海遺珠,提一下《魔天豪廷》(High Rise,2015),J. G. Ballard 上世紀對理想花園住宅生活的猜疑終於以電影感知影像實踐過來。《築起無限快樂》(The Infinite Happiness,2015)可作為紀錄片過案對照,哥本哈根的「8 House」在表現亦在表演,住客感受追問個飽。近年在大銀幕碰到的建築紀錄長片還有《建築世家傳奇》(Concrete Love: The Böhm Family,2014)、《我的建築師:尋父之旅》(My Architect: A Son's Journey,2003)、《建築大師蓋瑞速寫》(Sketches of Frank Gehry,2005)和《市街風景(建築篇)》(Dieste [Uruguay], 2017) 等,前者追訪建築師家族三代承傳,中間兩部是好建築師及其好作品的典型時代檔案,最後者實驗目光主客對話,呈現人在建築下的空間與維度的糅合語境。劇情片方面,尤金格連(Eugene Green)的《雕欄玉砌應猶在》(La Sapienza,2014)深得我心,現代建築師面臨創作危機,在困頓憂戚下,帶著新丁走訪 Francesco Borromini 的築跡,與古典前進精神相認。


最新一部叫《心靈築動》(Columbus),是美國獨立電影,中文片名沒有特別心領神會觸動你,英文片名原是「Columbus」,我感覺正在閱讀此文的你已經瞪大瞳孔,眼角上揚了,並且心暗忖是「哥倫布,印第安納州」嗎?對的,正是那裡,導演 Kogonada 是美籍韓國裔,是 Criterion Collection 的特約作者,當然是影迷/影評人的身份。幾年前他在《紐約時報》讀到哥倫布的小城市大視野,念念不忘與妻子同遊這個「大草原上的雅典」(Athens of the Prairie),迴響是出了這部也是以建築為主角的處女作。Kogonada 找來趙約翰(John Cho,在新一代《星空奇遇記》電影系列中演 Zulu)飾演 Jin,帶出他這一代韓裔美國人的美土在地足印。Jin 父親是建築學者,四出授學,老邁病倒途上昏迷不醒,在哥倫布的市立醫院進行深切治療,無了期留院。他逼不得已滯留在這個陌生城市送父親最後一程。Casey(希莉露李察臣)則是哥倫布土生土長少女,在貝聿銘設計的奇奧羅渣士圖書館(Cleo Rogers Memorial Library)任初級圖書管理員,是建築迷,以哥倫布為榮,出席大小建築講座,她非常緊張曾有酗酒問題的母親,流連在母親當清潔助理的醫院時,見到一個三、四十歲的韓國男子匆匆來到,已經猜到他是誰,翌日在他入住的艾溫花園旅館(Inn at Irwin Gardens)碰上,Casey 主動攀談,藉著建築展開對話。

Casey 作導遊,逐一介紹她的哥倫布建築排行榜的建築物。Kogonada 安排她由第一基督堂(First Christian Church)開始,很對路,回到哥倫布之所以成為美國現代建築「活博物館」的1942年起點。當時芬蘭移民建築師伊利沙里南(Eliel Saarinen)明明已經推了這個項目,本地企業家 J. Irwin Miller 堅持,以誠意打動,說出「our desire to live a rich inner life and a simple outer life.」這句話沒有被 Kogonada 引用,然而以此去推敲題旨,委實不錯。Jin 和 Casey 皆正面臨不明朗的人生轉變期,建築物在視線內,他們慢慢觸及內心。

當 Casey 在最適當的夜燈下,介紹艾溫聯合銀行(Irwin Union Bank)時,Jin 問她喜歡這現代建築的原因,並強調不要她再用導遊口味,才讓 Casey 發現自己一直抑壓著感受,對前路畏縮。Jin 成熟世故,自稱不懂建築,但在有意思的建築前卻能深心體會。事實是成長以來,他一直逃避對父親又愛又恨的複雜感情,終於在市會堂(Columbus City Hall)的石階上,坦白承認有個傑出父親,成長絕不是輕鬆事。

建築電影迷在《心靈築動》跟隨兩位主角漫步城中,自然喜樂不已。到艾溫會議中心(Irwin Conference Center)一遊,途經艾溫聯合銀行,共和報(The Republic)不可不去,不時看見哥倫布的守護地標印第安納橋(Columbus Indiana Bridge),遠遠指著南邊中學(Southside Elementary School)的 Brutalism 外牆介紹是母校,到米路瑞斯公園瞭望塔(Mill Race Park Observation Tower)下,在公園的翻新木橋處吵嘴。建築烘托人事,Kogonada 最精彩的敘事安排,是以三間教堂逐步去安慰、反省。第一基督堂是起點,十字架側放依然具對稱美,然後是北基督堂(North Christian Church),由伊利沙里南的兒子艾羅(Eero Saarinen)設計,那是本地人至愛,給它油漏斗(Oil Can)的花名,承傳的訊息,也因為沙里南父子而得以強調。最後到 Harry Weese 靈性感應的第一浸信堂(First Baptist Church),明顯是與北基督堂深層次交流對話。當 Jin 與 Casey 由萍水相逢到彼此建立情誼,吵過嘴後,Jin 微妙地扮演著 J. Irwin Miller 襁褓哥倫布的兄長角色,鼓勵 Casey 勇敢踏進人生新階段,跟母親分開,念大學去。


Casey 的階段性了悟,不是建築夢,而是人生路。《心靈築動》令我想起艾倫狄波頓(Alain de Botton)在《幸福建築》(The Architecture of Happiness)第一篇文章《建築的重要性》(The Significance of Architecture)的兩段話,分別是(大意)「認真看待建築,就必須面對若干獨特而沉重的要求,讓我們意識到自己被環境所影響,即使那個環境是由塑膠製品建構而成,必須花費大量金錢與時間去改善」和「這意味著承認建築物僅能消除我們小部份的不滿,也不能阻止邪惡的事物在其面前發生。建築即使達到最高成就,對於現狀也只能形成一道渺小、不完善(昂貴,易於毀壞,在道德上不可靠)的抗議力量。」(Taking architecture seriously therefore makes some singular and strenuous demands upon us. It requires that we open ourselves to the idea that we are affected by our surroundings even when that are made of vinyl and would be expensive and time-consuming to ameliorate... It means acknowledging that buildings are able to solve no more than a fraction of our dissatisfactions or prevent evil from unfolding under their watch. Architecture, even at its most accomplished, will only ever constitute a small, and imperfect [expensive, prone to destruction and morally unreliable] , protest against the state of things.)

Casey 極可能將她人生的不安與不滿足,躲在「建築的幸福」表象背後迴避著。至此,Kogonada 切合到艾倫狄波頓的現代建築反省精神作好心說解,《心靈築動》無意去展現哥倫布作為一個現代建築的理想城市,它或許仍然是影片的英雄,卻不是一味博君讚嘆,這些美麗建築鼓勵你去尋找當下看見的力量,迎向你個人的內在問題,再三觀照,即使決意放手離開,你卻更有可能從中獲得真實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