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劉子寧 攝影│關立衡
人類的生命經驗總是有限，但電影的自由卻是無邊無際。生命中無法圓滿的，情感上永遠缺憾的，就讓銀幕上的浮光掠影帶來解答吧。
無論是進到電影院裡，享受那漆黑場域中燈光一黑，彷彿世界被隔絕在外的，完完全全的投入感。或是抽一片珍藏的電影DVD，窩在家裡舒適的角落，用真實的自我觀看值得玩味的劇情。電影中的悲歡離合，就像是人生之外的人生，總讓人陶醉、沉迷。
文化評論家齊澤克(Slavoj Zizek) 曾說：「電影是一種終極藝術形式。它教我們如何去渴望。」
生命中曾經錯過的、遺憾的、珍惜的，種種被我們所隱藏在心中深處的情感，無法口說，摸不著似的不存在，但當電影銀幕上的主角說出了那句你從來說不出口的渴望，才知道光影看似虛無，卻是生命中的真實。
曾多次獲金馬獎與國際影展獎項的戴立忍，在螢幕前總是充滿個性，但在他剛硬的外表之下，他其實有著比誰都細膩的感情，尤其在電影面前，他的眼神是會發出光芒的。就像盧貝松的成名作《碧海藍天》裡，那個渴望與海洋合而為一的主角雅克，戴立忍，也像是與電影合而為一了。
「每次潛到海底，都是最困難的時候。因為我總是很難找到理由浮上水面。」電影中主角雅克這樣形容他在海中的感受，著迷於深海中的純粹與寂靜。對於戴立忍來說，電影亦如是。
從小渴望逃避父親的斯巴達教育，戴立忍用電影中的自由尋求自我解脫；一直到大學，他仍在宿舍中收藏超過2000部電影，而且每部都看了不止一次。看電影，已經不僅僅是為了逃避現實，更成為他生命中無法切割、最重要的一部分。
隔著一點距離，在黑暗之中看著世事變化，電影的劇情再如何起起伏伏，浮光掠影中卻不用真正的入戲，不入戲，就可以擁有真正的自由。
如果你正被現實世界的紛擾所困，不妨看一部電影吧。電影之中也許會有你要的解答，但更多時候，它給你的遠勝於一個單純的答案，因為你將了解到，人生啊，無解與不解，也是一種無奈的孤獨與美麗。
- 站不穩的時候，抓住電影的手
電影是鏡子也是窗戶。鏡子是一個有距離的對話關係，讓你看見自己，還有你所處的環境；窗戶則是打開你的視野，讓你看見你從未看見的奇景或世界
人生總是有無法控制的時候，困難的事情可能打擊你、無法改變的環境會限制你，就像戴立忍小時候家教嚴格，但他從李小龍武打片或是邵氏武俠片裡找到出口，電影裡身懷絕技、功夫不凡的男主角，讓現實中無法實現自我的他，可以在電影中大展身手。
站不穩的時候，覺得沮喪灰心的時候，抓住電影的手，讓它給你勇氣與自由。以下是戴立忍談電影對自己的影響：
電影是一個可以快速轉換心情或時空的通道，除了娛樂之外，它還能成為一面鏡子，同時也是一扇窗戶。鏡子是一個有距離的對話關係，讓你看見自己，還有你所處的環境；窗戶則是打開你的視野，讓你看見你從未看見的奇景或世界。
我從小就熱愛看電影，也許因為在父親的斯巴達教育下，我從小就不被允許有娛樂，一回到家就只能讀教科書，那些街坊小孩熟悉的打彈珠、玩耍都是被禁止的，就連去看電影也會被打。
記得以前只有過年時不會被揍，所以一遇到有春節檔，我就會攤開報紙，根據時刻表把路線規畫好，這間看完一部、就到下一間看另一部，從早上8點一路看到凌晨2點多。我爸爸最後都習慣我每到過年就一整天不見人影。
我也很喜歡天文，我跟我哥甚至存錢買了一個90公分的折射式望遠鏡，我們看太陽、看天象，都是因為小時候生活很受限，只能透過這種方式讓想像力自由。所以我最喜歡的類型電影就是科幻片，從《2001太空漫遊》，到之後《星際大戰》、《星艦迷航記》等等。我覺得這就是電影最大的魅力之一，他把我們沒有去過、沒有活過的空間展現在銀幕上，太過癮了。
電影變成另外一個本我的對照組，在不同時期當中提供了我很多的能量，或者讓我更了解自己所處的位置，更確定自己的存在感，尤其是在我小的時候，它給了我相當多的陪伴。
就像《新天堂樂園》，雖然我不是在放映間裡面，但我也跟主人翁一樣經歷了電影院不見了的時期，所以這部片總是會召喚我過去的經驗。在我們小時候，電影是個這麼重要的娛樂，但卻因為電視的出現而沒落，有好多年台東甚至是沒有電影院的。我有很多很棒的記憶跟感受都是在像「新天堂電影院」那樣的舊電影院裡發生的。
我思考過自己為什麼這麼愛看電影，也許是因為小時候經常搬家吧，光是入伍前在高雄就換了6個住處。我熟悉的場域不斷在更換，熟悉的同學跟鄰居都會變，唯一不變的只有電影院，而進到電影院以後那個觀看的狀態是一樣的，是我最習慣自己存在的方式。
只需要觀看，不需要投入，我唯一能逮住的就是電影吧。
- 疏離的觀看，也是一種自由
有距離的觀看事件，可以感到更大的自由，其實不必要過度涉入其中
電影帶來的直觀感受超過任何一種其他藝術形式，它給予我們最大限度的真實感，但又讓我們和體驗本身保持一個安全的距離。電影觀看的過程其實是孤獨的，從中得到的情感與記憶的連結更是難以與人分享的，但生命至美不就是如此嗎？
戴立忍習慣用觀看的方式參與這個世界，但觀看不代表冷漠，疏離很可能只是因為不擅於與人親近。就像他的電影《不能沒有你》，雖然是帶著距離的紀錄，但當中卻真實的呈現出他對於旁人的關心，以及那個直白、純粹，想接近卻又膽怯的戴立忍。
我喜歡從暗處看亮處，用有距離的方式觀看事件發生。我覺得這種方式讓我感到自在、自由，不必要過度涉入其中。
《碧海藍天》是我目前為止重看最多次的電影，它非常純粹，裡面主角沒有父母，用一種近乎孤絕的方式生活著，常常把自己丟進海裡，那種在海裡反而可以真正感覺到溫暖的感受，有一點像創作的過程，也像是我的性格。
主角不擅長跟人溝通，跟世事保持著一點距離，但看見身邊的歡樂，又很渴望人際間親近的關係，我非常有共鳴。所以每當我心情不好或消沉的時候拿這部片出來看，就會覺得世界上還是有很多值得接觸的人、事、物。
以前念書時，很多人以為我喜歡看電影是因為我有明星夢，但其實我完全不習慣站在前面，我喜歡待在後面做幕後的事。直到遇到一位老師，花了一兩年的時間讓我理解「演戲」也是一種說故事的方式，演員其實跟作家、畫家、導演都一樣，只是使用的表達形式不一樣，我才因此開竅。
我的第一個比較完整的作品，是大學時期記錄我一個美術系室友的畢業作品，他做了一個女人造型的充氣裝置，有點像黃色小鴨那樣，橫臥在淡水河上。我就把整個過程記錄下來。到後來網路發達了，我開始上傳一些1分鐘或幾10秒的短片到網路上，內容像是拍攝舞台劇的片段，做一些小小的剪接，其實跟現在很多年輕人用手機拍的東西或Youtube上的影片類似，所以我應該是第一代的鄉民。
- 反省觀照，帶來改變力量
電影更真實的讓你感受到空氣氛圍，理解大家在說的轉型正義是什麼，反而是更大的改變力量
電影除了帶來歡樂，給予自己反省與觀照之外，更重要的就是記錄社會現狀，讓更多人透過「看見」，理解世界上種種我們不了解的國度或事件，甚至是沒有參與到的過往。戴立忍除了投入在電影相關工作之外，更展現對社會議題的參與與關心。
在各種主流的藝術表達形式中，包括語言、文字、照片、繪畫、音樂、舞蹈等，電影算是發展比較晚的，可是它能乘載的訊息相當得多，能提供的刺激也變得很大，甚至它可以是跨越時空的，變成一種跟未來的對話方式。
在電影《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中，導演其實並沒有刻意去講那是在什麼樣的社會背景，但你從每一個角色的生活方式裡，都可以感受到當時壓抑的白色恐怖氛圍。
現在講轉型正義時，我們多是從文字上來理解那個年代，但這部電影卻更真實的讓你感受到當時的空氣氛圍，讓你理解大家在說的轉型正義是什麼，那個年代又是什麼模樣。
另外像是巴西的電影《無法無天》，也是帶我們進去一個完全不了解的地方，了解他們遭遇什麼、過什麼樣的生活。從後來的資料閱讀中我發現， 電影，其實是有機會可以改變現實社會的，從法律、制度、觀念上，甚至事社會輿論壓力，都有可能真的帶來改變。這個現象跟韓國的《熔爐》這部電影一樣，是在講述聾啞學校的學生被性侵害，一直到有老師跳出來檢舉，這部電影後來真的造成社會改革。
我想不管是物理學家、數學家、文史學家等等，甚至神學家、創作者，歸結出一個最大的公約數，就是我們都在描述這個宇宙、讚嘆世界萬物，我們都希望可以更清楚了解這個世界運行的方式，自然就希望世界可以朝更美好的方向而去。
我覺得這是電影有價值的地方，它是跨越時空的，也是一個現代文明跟未來的一種對話方式。
電影在不同時期當中都能提供能量，或者讓我們更了解自己所處的位置，也更加確定自己的存在。
- 戴立忍推薦10部「玩味電影」
人類的雙眼是局限狹隘的，人類的生命經驗也總是有限，戴立忍推薦這10部電影，有的拉你走進時光隧道，有的帶你前往新國度，觀看的同時你也將獲得完全不一樣的自己。
1.純粹追求
碧海藍天
盧貝松
這部電影是許多人心目中的最愛，原因不外乎是它乾淨美麗的畫面，以及片中透露的純粹。這部片描述了一種始終不變、執著無悔的追求與想望。
2.科幻鉅作
2001太空漫遊
史丹利‧ 庫柏力克
是科幻及影史中的經典之作，此片探討了龐大的哲學命題：人類的起始與未來是什麼？人非機器的二元論是否依然成立？
3.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悲情城市
楊德昌/侯孝賢
這兩部片都是台灣最經典的電影，不只真切呈現了當時的社會氛圍，更開啟了台灣新電影的扉頁。楊德昌與侯孝賢獨特的敘事，還原了白色恐怖時代下的空氣。
4.分居風暴
阿斯哈‧ 法哈蒂
此片劇情非常簡單，講述一對伊朗中產夫婦分居的故事。當中卻真實的呈現伊朗社會中婚姻與家庭的樣貌，為我們開啟一扇未知的窗。
5.赤子之心
新天堂樂園
朱賽貝‧托納多雷
描寫一位熱愛電影的小男孩和老放映師的忘年之交。同時記錄了一段逝去的電影黃金時代，以及人生記憶和電影之間難分難捨的牽連。
6.美學極致
教父
法蘭西斯‧柯波拉
故事中的父子、兄弟、朋友和愛人譜成一個充滿雄性荷爾蒙的情義世界，清晰又曖昧地寫照作為男人的各個階段與面向。父子間的情結彷彿生命本就如此循環，命運如影隨形，多麼深沉的憂鬱。
7.風格強烈
險路勿近
柯恩兄弟
一場美國邊境發生的毒品交易糾紛，牽扯出一連串追殺事件。此片的風格與形式非常傑出，人物刻畫和故事意義上也更加深刻。
8.哲學科幻
駭客任務
華卓斯基姊弟
這部片高明之處在於結合了娛樂與哲學思考，就像是科幻片中的莎士比亞，之所以可以被這麼多不同時空的人認同，是因為它有複雜的多層意涵。
9.社會關懷
無法無天
費爾南多‧梅里爾斯
深入巴西街頭實地捕捉青少年胡作非為流血衝突的真實劇情片，帶領觀眾進入這個是非不分道德淪喪的世界，構成一部史詩片。
10.愛情至上
王牌冤家
米歇‧龔德里
你曾愛得多轟轟烈烈？如果你已預知一場悲劇的戀愛，還願意奮不顧身投入其中嗎？最浪漫的電影，加上金凱瑞最深情的演出。
延伸閱讀：
（本文為 30 雜誌授權，原文刊登於：戴立忍》召喚每一日心中存在的Calling，不得轉載。圖片來源：戴立忍粉絲專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