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盛寫作私淑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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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次在安養中心遇見小尊，他剛出院不久，還虛弱的躺在床上，勉強睜開眼聽我和護理師自我介紹並簡短回答問題。和我見過的眾多肝硬化末期病人相仿，小尊有著褐黃皮膚、鼓脹腹部，和高血氨症引發肝腦病變所致的反應遲鈍，但小尊才三十歲。

　年輕的本錢讓他體能恢復得快極了，兩星期後再見他，他已可以自己滑著輪椅四處走動，看看電視、做做復健，偶爾還幫護士的忙叫喚其他住民，他也開始跟我們聊聊他的過去──都是酒精惹的禍，他秀麗乖巧的妻子終於帶著活潑可愛的兒子離開了他，他反反覆覆進出加護病房，最後連母親都拒絕接他返家，於是送來這裡。

　想離開這兒嗎？當我聽說他妻子答應他們父子相聚半日，他母親鬆口說如果他承諾不再碰酒，會考慮帶他回家時，我也試著探問他的意願。那時他一餐可吃兩大碗飯菜了，成日在安養中心大廳晃來晃去，無所事事，我笑問他是班長還是警衛，他靦腆的搖了搖頭，拉起褲管指著兩條腿道：「醫生，我水腫都消了。」

　只要有食物有住所，小尊其實已不需人照料了，我鼓勵他回家後多陪孩子，保持體力，也許不久後可以找個不太複雜的差事，賺點錢養活自己。雖被診斷為重度肝硬化，但依他調養的進步程度，假若珍惜殘餘的肝臟功能，大有可能再好好活個五年甚至十年，因此護理師將小尊由「末期」名單剔除，請他自行回醫院門診追蹤取藥。「不要再喝酒了喔。」這是我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

　幾個月後，護理師在急診見到床頭掛的點滴瓶上貼著小尊姓名，年歲相符，她翻開小尊蒙在頭上的棉被，驚呼：「小尊真的是你，你怎麼又來這裡？」一旁小尊母親代回話：「朋友來招，又去喝了。」小尊那時還紅了臉。

　再次聽說小尊回來住院，他已不省人事。小尊母親恨恨咒罵他那群酒肉朋友，氣憤為何一群人時時攪在一起灌酒，唯獨她兒子殞落。我說不出話來，只有默默後悔問他是否想離開安養中心，後悔以醫者之名斷定他生理狀態的進步，卻忽略他心理的幼稚與脆弱，以致提前讓他回到沉淪的處所，萬劫不復。小尊母親狠狠大哭一場後，肩膀漸漸放鬆下來，重重嘆了口氣：「唉，養到這款不肖子，早點回去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