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新視野藝術節」節目之一《後人類狀況》舞台劇，十月尾在中環香港大會堂劇院演出四場，很受歡迎。這是甄拔濤編導之作，結合科幻與魔幻，相當奇特。

 

其實科幻與魔幻未必可以嚴格劃分，往往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古代神秘的巫術和幻術、煉金術和煉丹術，或許有某種程度的科學性。現代科幻作品，更是經常炮製妖魔鬼怪。肯定的是，科學技術已經實現了古代不少神話夢想，例如飛天遁地、升空登月；一部手機便有千里眼、順風耳的功能；一按鈕便能像天神地魔唸呪作法那樣導致山崩地裂、傾城傾國。今日很多科幻故事，尤其是漫畫奇俠／超級英雄電影，比舊時神怪故事更加神怪。

但香港舞台劇較少這樣大膽嘗試，甄拔濤是例外的奇才。他的「未來三部曲」（亦稱「後人類旅程三部曲」）第一部《未來簡史》便有點科幻，而以魔幻為主，還有敏感政治性。《未來簡史》的英文劇本2016年在德國得獎，然後香港公演。——過去一個劇季，甄拔濤做了德國曼海姆國家劇院駐院作家，現已回港。

 

三部曲第二部就是《後人類狀況》，以科幻為主，而歸結於魔幻，想像力很豐富，也是警世寓言，更觸及當今地球越來越迫切的世界大戰危機，只惜奇想有餘，奇趣未足。第三部是關於太空旅程的《宇宙到處的聲音》，香港未演，希望構思同樣奇特之餘，能有更多動靜節奏之奇趣。

 

據甄拔濤在二維碼場刊所述，這三部曲今年九月底在德國吉森國家劇院一口氣上演了，之後長期公演。其中《後人類狀況》2021年四月在法蘭克福劇院首演，十月初在奧地利林茲國家劇院上演（之後同樣長期公演）；十月尾中環香港大會堂是香港首次粵語版演出。至於香港何時會上演《宇宙到處的聲音》，未見透露。

 

《後人類狀況》故事本身很有趣亦很諷刺，男主角Frank似乎不學無術，但擅長打機，因而成為未來戰爭遙控無人機轟炸的軍方高手，與妻子Jane生活在舒適圈。但一次指令有誤，他炸錯了集中營無辜受難者，很內疚。隨後他妻子就「生仔冇屎忽」。幸而科技先進，兒子安裝了cyber patpat，這「犀霸屁股」還能接通各處電腦網絡，收集天下大數據。問題是安裝後神速長大，幾歲便到中年，可能只活到十多歲。

 

男主角很懊惱，決定離開安全舒適圈，要求前往戰場，親身體騐戰爭苦況，好像從天國落到地獄。飾演男主角的陳湛文，也是影壇新星，在賣座片《飯戲攻心》做黃子華的三弟，與王菀之結成搞笑鴛鴦。他亦在《失衡凶間》最妙趣的一段「唐樓」有生動表現。

 

劇情發展下去奇詭曲折，大量使用影像。其中無人機飛往敵方轟炸就像打機，而戰場實況則似烏克蘭。事實上此劇有先見之明，今年俄羅斯侵烏之戰慘酷，想不到烏克蘭反攻得利，西方援助的無人機大派用場，屢奏奇功。

 

劇中未來各國的國名也古怪，例如「沒有底線的一個中心」、「充滿烤羊肉氣味的聯邦」。角色中有「生了一棵樹的女孩」，「受折磨靈魂的總和」，又有機械人護士、主持基因改造的名家；大反派是「養鬼仔的男人」，還有從地府爬出來的「白骨精」。化裝造型都貼切，橙髮女孩頭上有棵小綠樹，與「冇屎忽」男兒結婚生下「有屎忽」的孩子。養鬼仔的魔王頭上有幾個鬼頭，兼有恐怖木偶。

 

各國似乎沒有正義與邪惡之分，總之當權者都有陰謀，口口聲聲要和平穩定。科學家則改造出古靈精怪的後人類，又有科技集團要用哲學控制思維，特製「故事」，反對「自由派」。後人類世界簡直等於奧威爾名著《1984》的變奏。

 

《後人類狀況》開始於西方為首的新科技，構成科幻奇談，而逐漸加強東方特色。男女主角就來自一個認為「做壞事便生仔冇屎忽」的地方，又懷念那地方的奶茶，大約就是香港吧。大反派「養鬼仔」當然是東方巫術，妙在被《西遊記》稱為「屍魔」的白骨精，被甄拔濤改造為正派，協助主角等義士對抗大反派。

 

聯想起毛澤東曾對京劇《孫悟空三打白骨精》有感而發，寫成七律：「一從大地起風雷，便有精生白骨堆。僧是愚氓猶可訓，妖為鬼蜮必成災。金猴奮起千鈞棒，玉宇澄清萬里埃。今日歡呼孫大聖，只緣妖霧又重來。」

 

此劇為白骨精平反，故事亦由西方式科幻「回歸」於東方式魔幻。結尾也奇異：「受折磨靈魂的總和」代替「養鬼仔的男人」做了總統。最奇是白骨精似乎變了觀音，送金箍給男主角，像孫悟空箍在頭上，以免再做誤炸集中營之類的壞事，男主角亦領悟到「內疚也是力量」！

 

此劇豐富奇特，西式東式合璧，有抵死有喻意，台前幕後都有可觀發揮，應該很有娛樂性，為什麼我說「奇想有餘，奇趣未足」呢？ 很難解釋，或許落料太多，既要文以載道，又要大玩科幻魔幻，往往限於「看圖解畫」，缺乏有血有肉、有笑有淚的細緻描寫。唯有序幕時陳湛文的「棟篤笑」式獨白，講到曾在餐店炸雞、剝蝦之苦，較有切身的自嘲妙趣。

 

甄拔濤是多產編導，這幾年慚愧我只看過他幾部作品：《未來簡史》很偏激但觀感特強，《灼眼的白晨》描述幾個男女學生的成長不俗；但《如何向外星人介紹香港人的感情生活》和《核爆後的快樂生活》都稍嫌單薄。儘管《後人類狀況》尚未做到應有的奇趣，無疑是重要之作，不可忽視。甄拔濤正處於創作力旺盛的年齡，今後發展當然值得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