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男兒王》的變裝皇后文化,看新加坡電影產業的沒落與復興 - TNL The News Lens 關鍵評論網

從《男兒王》的變裝皇后文化,看新加坡電影產業的沒落與復興

從《男兒王》的變裝皇后文化,看新加坡電影產業的沒落與復興
《男兒王》劇照。Photo Credit:mm2提供

我們想讓你知道的是

新加坡電影產業從1979年至1994年共經歷了15年的空窗期,直至邱金海1995年執導的1電影《Mee Pok Man》在各個國際影展參展後才開始復興。

這是我第一次嘗試寫劇本。主要是因爲,當我有這個機會寫劇本的時候,我就問我自己想寫什麽故事。那我就重心找回,我從小就被人家嘲笑,說我很娘,很娘娘腔。然後,我懷恨在心。然後呢,我覺得說如果我有一個機會,可以改變這個世界,讓更多人從中學到讓大家知道:娘無罪。我(也)想大家知道,與衆不同,這是老天賜給你的禮物。所以,我希望大家看了這部戲會喜歡。謝謝大家。

這是新加坡電影《男兒王》(簡稱《男》)在去年台灣金馬影展的映後交流上,共同編劇兼演員之一的賴宇涵所發表的談話。刷了兩次觀看這部電影的筆者,也對Jaspers的這一番話感到動容。賴宇涵的感觸不僅僅是爲了另一群人而發聲,筆者往廣義來看也是為新加坡電影這「弱勢」的媒介道出心聲。

《男》是獅城去年經過Circuit Breaker(阻斷措施)解封,電影院重開之後,第一部上映的新加坡國片。按當時(10月1日)起生效的規定,超過300個席位的放映廳,只能容納最多150個人的觀影人數,小型的則視安全距離的規範,可以讓最多50名或者按放映廳的總席位的數目,開放多50%的位子供消費者觀影。在那樣的限制之下,《男》還能夠在10月22日上映首個周末取得9萬新幣(約新台幣189萬元)票房,而在11月22日金馬獎頒獎典禮舉行後,所累積的票房超過了53萬新幣(約新台幣1111萬元)。 在一個消費者長期不普遍支持國片,轉而消費觀看外國電影的環境裏,《男》有著這樣的票房成績,實屬難能可貴了。

新加坡演員賴宇涵也在劇中演出變裝皇后
Photo Credit: 中央社
新加坡喜劇演員賴宇涵首次擔綱編劇的電影「男兒王」 入圍金馬獎兩項提名,他也在戲中演出變裝皇后的角色 。

新加坡的變性人社群

雖然《男》看似在新加坡受到歡迎,但這類講述變性人、變裝皇后邊緣社群題材的華語電影,在早期是得不到新加坡觀衆的青睞的。也許今天大家談到東南亞的變性人文化會想到泰國,但實際上新加坡才是先驅,而電影就為我們見證了歷史。

由台灣導演楊凡執導的電影《三畫二郎情》1995年在新加坡上映,而香港的翻譯名稱為《妖街皇后》,礙於當時保守的社會氛圍,就因民眾的反對聲浪而遭新加坡當局禁止放映。一直到電影20週年紀念之際,修復版才有機會於2015年新加坡國際電影節上映唯一一場,並且由當年的主要演員姚志麗(越南語:Lê Thị Hiệp,美國籍越南裔 )和余健順出席映後交流。這也是姚志麗生前出席其主演電影的交流會,她在2017年12月19日因胃癌併發症在洛杉磯醫院去世,享年46歲。那麽,姚志麗是何許人物?她主演了美國導演奧利佛·史東(Oliver Stone)在1993年上映的《天與地》而成名。除了《妖街皇后》,一部1979年的美國犯罪喜劇電影《SAINT JACK》都有描寫跨性別人士70年代在新加坡的畫面。

所謂的妖街,係指新加坡的武吉士街(Bugis Street),在1960至1970年代,那裡是西方旅客和海軍水手會造訪的風花雪月之地,與聚集在那的變性人約會,到了1980年代,新加坡經濟起飛,武吉士街和海南街被規劃為商業用途,直至1990年代才重新對外開放,如今成了商場林立的購物街。

那為何80年代前新加坡會有不少變性人社群呢?台灣作家黃一展在其文章指出,最早以人妖作為歌舞演員吸引外籍旅客的國家,就是二戰後的新加坡,而消費族群主要是那些尚未撤離亞洲戰場的美國士兵,而新加坡政府因擔心有礙風華而打擊這產業,同時也隨著越戰的爆發,美軍轉而駐紮在泰國的芭達雅,人妖表演的產業才轉移至泰國。另一方面,新加坡也是早期東南亞實施變性手術的先驅,《海峽時報》報導,新加坡公立醫院在80年代前每年可處理數百例變性手術,但公立醫院在2013年後已不再提供變性手術,剩下少數私人診所提供服務,而且也不獲得衛生部補貼,有變性手術需求者,只能到相關產業更為蓬勃的泰國和韓國了。

新加坡電影消失的15年

回到新加坡電影發展上,新加坡的國產電影自1998年上映的《錢不夠用》之後,總給人的感覺是劇本、拍攝手法和剪接都擺脫不了電視媒介和舞台劇的影子。欲探討這問題的源頭,這不得不提到新加坡電影長達15年的空窗期。

根據研究新加坡電影史的法國籍電影評論員Raphael Millet,在其英語著作《Singapore Cinema》中的〈Decay And Oblivion 1973-1986〉一章指出,當1973年的第一部新加坡獨立華語電影《血指環》,和由外商投資拍攝的1979年英語獨立電影《Saint Jack》被禁止放映後,便宣告了獅城電影工業的垮台。這篇文章也引用了著名電影評論員Roy Philip Armes的著作《Third World Film Making and the West》的觀點:「新加坡成了在東亞或者東南亞地區,唯一一個沒有電影製作圈的國度」。Raphael Millet在一章指出,新加坡電影產業的復興,是由邱金海在1995年推出的電影《Mee Pok Man》,在各個國際影展參展後算起的。因此,獅城電影產業的沒落是由1979年開始,1994年結束,共經歷了15年的空窗期。

這15年的空窗期,也讓電視產業的節目深入了新加坡,以及馬來西亞南部柔佛州居民的心。例如出生於柔佛州麻坡的鬼才藝人黃明志,他在2017年發佈的單曲《搞笑再行動》,就是向新加坡知名導演、演員梁智強致敬。

在梁智強沒有成爲電影導演之前,他和另一名搭檔林益民聯合主持的搞笑節目《搞笑行動》,在1990年開播之際是一個華語綜藝節目裏的其中一單元而已,爾後才開始慢慢地獨立成爲一檔每週一晚上播映一小時的節目。在《男兒王》有演出的配角程旭輝(新加坡人熟悉的輝哥),和男主角李國煌都是出身於該綜藝節目。後者則是從扮演垃圾桶的角色開始,慢慢地廣為新加坡人所熟悉。該系列節目播映了長達18年之久,也讓其中的反串角色:梁細妹和梁婆婆,分別在1999年和2018年登上了大銀幕,推出電影《梁婆婆重出江湖》和《旺得福梁細妹》,而這兩個人物都是由梁智強扮演。

而新加坡英語電影則在同一個時期,啓用了來自主演舞台劇的演員,如林祺堂、梁瑞玲、Gerald Chew、陳瓊華等人。1996年賣座的英語喜劇電影《Army Daze》,則是改編自秒殺票房的英語舞臺劇。值得一提的事,這是國泰機構分別在1970年關閉在香港的電影製作部門,1973年停止製作馬來語電影之後,再一次開拍新加坡電影。

儘管如此,以英語為主要溝通語言的新加坡觀衆,還是比較傾向購買自己熟悉的語言(英語)和題材(主流商業片)的電影來娛樂自己。

綜上所述,這就是新加坡電影普遍上給觀衆的感覺,除非電影裏有吸引人的元素,如賣座的導演與演員,抑或是電影曾在新加坡和國外的影展參展、得獎,否則終究難以引起觀衆和電影策展人的關注。

這就是爲什麽,筆者會再一次重復《男兒王》裏的變裝皇后的弱勢,以及新加坡觀影人士普遍支持外國電影多過本地作品現象。電影裡有好幾幕令筆者感觸良多的情節,如李國煌飾演的主角曹啓明與衆變裝皇后去吃宵夜時遭到民眾霸凌、曹啓明對珍珠(台灣藝人Kiwiebaby飾演)變裝皇后表演的不解、曹啓明在妻子(新加坡藝人吉娜飾演)面前所遭受的委屈(注:吉娜曾於1997年在台灣發過唱片,其成名曲《妹妹你真美》為台灣人所熟悉)。這些劇情折射新加坡社會,乃至其他地區的人,對於變裝皇后的不理解與歧視。這也就是爲什麽,當電影團隊把美國女歌手葛洛莉雅·蓋諾(Gloria Gaynor)的《I Will Survive》一曲填上福建話歌詞的時候,這象徵了電影裏的變裝皇后們誓言要好好地活下去,相當別具意義。要知道,美國網絡音樂雜誌《Pitchfork》在2018年時,把這首歌列爲「半世紀50首定義同志自豪名曲」之一。

在筆者看來,對於《男兒王》的幕前幕後工作人員而言,台灣是一個重要的市場,也是讓他們圓半個夢的國度。繼葛米星(Gurmit Singh)在2007年問鼎金馬影帝,李國煌則是第二個角逐影帝的新加坡演員。看他那個開金馬寳箱的影片,對著主辦單位頒給他的入圍證書,一度無法言語的表情,可想而知他在演藝生涯所經歷的辛酸。在他之前的楊雁雁、楊修華、作曲人何國傑和陳哲藝等人,於新加坡為自己在電影的領域奮鬥多年,能夠在台灣得到肯定,是很大的安慰。畢竟,新加坡的電影圈小,觀影的人數少,能欣賞多元元素電影的觀衆,沒有達到能左右片商採購電影的情況。因此對新加坡影人們而言,若能在海外大放異彩,如出席這些高素質影展,具有一定的迫切性。

「我希望所有台灣的電影工作者,所有的電影人,所有的觀衆,可以多接觸新加坡和馬來西亞的電影作品。謝謝你們。」這是李國煌在金馬影展映後交流上所說的話。筆者看他從一名在搞笑綜藝節目的「咖哩菲」(Calefare,跑龍套) ,到成為新加坡電視台十大男藝人、入圍金馬獎最佳男主角一路走來,像他一樣的新加坡電影工作者,更需要台灣這推出優質電影的地方的肯定,以讓獅城觀衆們能正視他們為大銀幕的貢獻。

儘管讀起來覺得悲哀,但卻是新加坡電影圈的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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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hoto Credit:關鍵評論網/杜晉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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核稿編輯:吳象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