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徒榨油蠻走俏／唐勝一

唐勝一

我們大隊綜合加工廠的機房裏，那時雖有兩臺榨油機，一臺傳統的木榨，一臺人工操作的液壓機榨，卻是沒有固定的榨油匠。每次有人來榨油，只好就近通知兩名榨油匠社員來上班。出集體工年代，大隊有權調配生產隊的社員來上班出工。機房裏的動力是用來帶動大碾子的，將要榨油的材料諸如油茶籽、菜籽、棉花籽、木樹籽、桐籽、茶葉籽等碾碎碾細。這是我們機手所幹的正事兒。

年輕的我不滿足於正業，受好奇心的驅駛，敢於挑戰，主動要求學榨油，嘗試幹副業。榨油匠師傅告訴我:“這可比你碾米、紮花、磨粉、制麵條都要辛苦得多喲，你能吃得這般苦麼？”“能。”“還有，要高度集中注意力，用木榨時你掌控大木錘的錘頭，後邊兩名漢子同時使出的力量達三四百斤重，你若掌控不當及換手不快，很容易發生意外，輕則傷手指，重則傷身子。”

我想，肯定是榨油匠師傅低估了我的力量和巧勁，擔心我榨不好油的。於是，我就領著油匠師傅來到正在快速運轉的碾盤邊，拿起一根扁擔說:“我不減速，都能用扁擔插入碾盤攪拌菜籽枯。”邊說邊行動，我扁擔攪拌的速度與幾個碾盤同步，相安無事。我扔下扁擔說:“我還能用手，順著碾盤的速度，從碾槽裏抓出菜籽枯來，看是否碾得可以了不。”說完，我伸手一抓，果然從碾槽裏抓出一把菜籽枯。榨油匠看得大吃一驚，嘖嘖稱讚:“真看不出來呀，你這小個頭還蠻厲害的！教你榨油，我有了信心，縱使讓你用木榨榨油當師傅掌控木錘頭，我也放得下心啦。”

那時的榨油與現在不一樣，最最重要的一環是蒸枯制餅。具體是將碾碎碾細的如菜籽枯、油茶籽枯等，用油枯蒸甑（與飯甑相同，只是小些而已）裝著油枯，放進鍋裏蒸（鍋裏的水不能進入甑裏的油枯），每次甑裏裝著15斤左右的油枯，待蒸到甑頂冒熱氣，用手捏拿頂層油枯有了濕潤感，便倒進事先用稻草打結再四散鋪墊的圓模型裏，然後拿掉模型，將稻草壓平，用兩根大小一樣的鐵環（又叫油箍）套上去，人再站上去用力踏平踩緊，固定鐵環使油枯成餅。這學起來挺容易，要緊的是蒸枯的火候和拿捏濕潤程度乃關鍵。

正因為我有些文化，所以當時就想:要是油枯的濕潤度再強些，充分熟透，多滲進水蒸汽，豈不就提高了出油率麼？記得那次給我的三伯父榨油，我就不聲不響地實踐起來。灶前的三伯父不時地提醒我:“一伢子，甑頂熱氣騰騰了，咋還不出鍋啊？”“沒事的，我會把握好的。”三伯說:“你做事向來牢靠，切莫弄砸啰。”榨油匠過來用手捏了捏甑裏的油枯，說我:“你這火頭過了，容易泄屎（榨油過程中炸枯餅）的。再莫這樣了。”我告訴榨油匠:“師傅，讓我試試吧，反正是我三伯的，油榨少了，我賠就是。”他們的擔心並非多餘，確實給我提了個醒。油枯蒸得過火熟透，難保不炸枯啊？我轉而想了想，立馬將枯餅制小些，將15斤一個改成10斤一個，少了1/3的量，兩道鐵環間的距離相應縮小，也就減少了炸枯的機率，而且枯餅薄些，也是較易榨乾枯中的油，進而增加出油量嘛。

我大膽嘗試，同時更加小心謹慎。我把油枯裝進木榨時，三伯兩父子就先後來到大木錘跟前，準備出大力。我擺擺手說:“不用了，我一人打甩錘吧。”“什麼，你一伢子能打甩錘？”三伯父說，“你怕是打不幹這一榨油的呢。”“就讓我試試吧。”打甩錘就是一人獨幹，一手掌控錘頭，一手攬住大木錘的搖動臂，先向後退出一定距離，再助跑地向前沖，用力準確無誤地將大木錘朝著油尖砸過去。每每重重地砸打一次，那清亮的油就“嘩嘩啦啦”地奔騰而出。半程中，三伯父問我:“一伢子辛苦了吧？我們父子一起上場來掄錘。”“不，還是讓我一人打幹這榨油吧。”我堅持一人打甩錘，其實是擔心3人掄錘力量過大而打炸枯呢。

我成功了，不僅首次一人打幹了一榨油，而且出油量大大提高。本來油茶籽榨油的出油量是4斤多點才能出一斤油，而我是3斤油茶籽榨出了一斤油。三伯父蠻高興，逢人便說:“一伢子榨油，出油量太高了。”

我跟榨油匠交流說:“師傅，你們也嘗試我那樣蒸油枯，看出油量能不能上來？”師傅回言:“我的師傅曾是這麼教我的，我只能按師傅教的做啊。”

我跟榨油匠師傅比試過。拿某生產隊同樣的菜籽榨4榨油，我和他分別榨2榨（用秤稱好一樣重量的菜籽），我用一次液壓機榨和一次木榨，他也同樣這般，結果一稱出油量，我經手榨的明顯多些。

漸漸的，來我們機房榨油的社員，都指名道姓要我一伢子榨。“能多出油就好啊，油是寶貝呢，我們每年總有一些日子沒油吃，要吃紅鍋菜哪。”

大隊幹部跟我講:“你一伢子既然曉得榨油，還榨得好，那往後就不要叫榨油匠來機房榨油了。”我趕忙懇求:“不不不，我還是學徒，擔不起這大任啊。有師傅在，我榨油才心裏有譜嘛。”“你意思是還要讓榨油匠陪著你榨油啰？”“我還需要師傅為我把舵。再則，我也不想落下‘教出徒弟打師傅’的話柄嘛。”村幹部伸出個大拇指對我說:“一伢子，沖著這一點，我還是繼續讓榨油匠帶你學徒榨油吧。不過，榨油匠的出油量必須提高。”我高興著表態說:“我保證說服榨油匠師傅改變方法提高出油量。”

榨油匠師傅得知這事後，特地抽空跑去跟我爹講:“五爹呀，往後你家一伢子待我好，你可莫吃醋啊！”“不會不會。常言道，師傅師父，終身為父嘛。”師傅告訴我爹:“不過，我也會把一伢子當兒子一樣的看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