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理想與現實
第三節
星期天的上午，陽光透過窗簾的縫隙照進房間中，打在洪亞廉睡眼惺忪的臉龐上。
洪亞廉正一面刷著牙，一面看著鏡子裡自己的倒影。
他有一雙焦黑的手掌，手掌上纏繞著堅硬的黑色岩石，岩石下流淌著岩漿般的深紅色，彷彿隨時都要噴發的火山一般。
而這個外貌如此不祥的手掌，如今卻握著一支尋常普通的牙刷，在尋常普通的浴室裡，尋常普通的刷著牙。
這樣的畫面非常違和，但洪亞廉早就看習慣了。
「今天有點懶啊。」他心想：「還是乾脆跟員工大姊請個假，在家耍廢好了。」
盥洗完畢後，洪亞廉拖著懶散的身軀，準備走下樓去吃早餐。
這時，他聽見樓下傳來母親的叫喊聲：「亞廉啊，有你的包裹喔。」
「包裹？」洪亞廉沒有太多的思考，隨口應了一聲：「好。」
什麼包裹？我又沒網購什麼東西。
接著他的母親又喊：「我幫你拆開囉？」
洪亞廉再次應了一聲：「好。」
反正不可能是什麼私密的東西，讓老媽拆開應該沒關係吧。
然後，洪亞廉聽見他的母親說到：「來自『扳手』寄給『紅蓮術士』，這個紅蓮術士是什麼意思啊？你在學校的綽號嗎？」
聽見這句話，洪亞廉頓時驚醒了過來，他連忙大喊：「等一下，老媽，不要拆！」然後三步併作兩步的衝到樓下，衝到他母親面前。
「為什麼不能拆？」洪亞廉的母親一臉壞笑，對洪亞廉說：「你這個孩子，是不是買了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
「不是啦！」洪亞廉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只能驚慌失措的說：「總之我自己拆就好了。」
洪亞廉把那一箱包裹抱回自己房間內，小心翼翼的放在地板上。
「總算到貨了，跟『扳手』訂做的新英雄戰衣！」
他迫不及待的拆開包裹，拿出塑膠包膜套住的新戰衣，然後在用粗魯的手段把塑膠包膜撕開，將新戰衣從塑膠包膜裡抽了出來。
剎那間，新產品獨有的淡淡塑膠味，朝著洪亞廉撲鼻而來，他很喜歡這種氣味，總會給他帶來更多的期待感。
這件新戰衣的外觀，洪亞廉已經在「扳手」的電腦裡看過了，但如今看到實物，依舊讓他感到相當驚嘆。
整件衣服是以黑色的烤漆為基底，在搭配上條張牙舞爪的橘紅色花紋，看起來極具侵略性，有如一座蓄勢待發的火山，就和洪亞廉自己的手掌一樣。
他伸手輕輕劃過新戰衣的表層，這種材質的觸感非常特殊，摸起來有如金屬般堅硬和光滑，同時卻又像布料一樣柔軟且具有延展性。
「好酷啊。」洪亞廉喃喃低語：「真不愧是U-hero專門為了英雄戰衣研發出來的特殊材質。」
正如當初「扳手」所說，這件新戰衣一共有兩個部分，分別是上半身的大衣與下半身的褲子，除此之外，包裹內還附帶了一張說明書，裡面詳細記錄了這件英雄戰衣的穿戴順序，以及總共有哪些扣環與鈕扣必須固定。
洪亞廉依照說明書的指示，迫不及待的將戰衣穿上。
他披上大衣，將雙手穿過袖子，扣上腹部的三條扣環。
緊接著，他把兜帽翻到自己頭上，從兜帽裡拉下遮住半張臉的面具，並按下固定面具位置的卡榫。
接下來，他脫下自己原本穿的褲子，換上新戰衣的緊身褲，最後繫上腰間的皮帶。
至此，「紅蓮術士」的新戰衣換裝完畢。
「好輕。」
這是洪亞廉直接想到的第一個感想。
「好軟。」
這是洪亞廉試著動了動自己的身軀後，第二個感想。
這件新戰衣，透過特殊的材質與設計來打造，所以穿起來幾乎和普通的衣服沒什麼兩樣，雖然不可能比正常的衣服還要輕巧方便，但是已經遠勝他舊的防彈背心與頭盔。
「這麼輕便，真的能防彈嗎？」洪亞廉忍不住懷疑。
接著，洪亞廉抬起手來，看著自己手臂上寬鬆的袖口，然後他又轉頭望向浴室裡的鏡子，看著自己頭上的尖尖兜帽。
寬鬆的袖口與尖尖的兜帽，看起來充滿陰暗的神祕感，確實像個魔法師一般，更加符合「術士」這個英雄稱號。
「嗯……眼睛噴火的圖案，稍微被兜帽的下沿擋住了，不過算了，反正夠帥。」浴室裡的鏡子前，洪亞廉對著自己的新造型品頭論足。
「眼睛噴火的圖案，被兜帽的下沿擋住了，不過我想說算了，反正夠帥就好。」英雄休息站內，洪亞廉對他的同伴們展示他的新戰衣。
鋼鐵戰士饒有興致的說：「實際看起來比電腦裡更帥，這筆大錢花得有價值了。」
員工大姊則讚賞的說：「這套戰衣是哪位『裝備商人』做的？手藝非常精巧啊。」
洪亞廉右手向前平舉，寬鬆的長袍下伸出焦黑的手掌。
「擺出這個姿勢，看起來就像是個術士真的在施法一樣。」洪亞廉說：「以後我乾脆都用這個姿勢來戰鬥，說不定能讓敵人相信我真的會魔法。」
「這個主意不錯。」員工大姊說：「用障眼法欺瞞敵人，讓敵人心生疑慮，這樣能提高任務的成功機率，很多專業的英雄也會這麼做。」
洪亞廉說：「好，那事不宜遲，我們趕緊接個任務吧，我等不及要體驗看看，穿新戰衣戰鬥是什麼感覺了。」
鋼鐵戰士站起身，說：「喔，我也和你們一起去吧，畢竟這件衣服是我和你一起去挑的，我也想親眼看看你穿新戰衣戰鬥的模樣。」
兩人的情緒極度亢奮，卻被員工大姊的一句話潑了盆冷水。
「等一下。」員工大姊說：「現在還不能穿新戰衣去出任務。」
「為什麼？」洪亞廉大失所望。
「你忘了嗎？」員工大姊說：「『紅蓮術士』在U-hero上註冊的英雄資料，其中也包含了你舊的英雄造型。」
鋼鐵戰士又坐了回去，說：「啊，對齁，如果英雄想要換造型的話，必須向U-hero提出申請，然後等U-hero審核申請通過，否則會被算是違規。」
洪亞廉著急的說：「申請一般要等幾天才會通過？」
鋼鐵戰士說：「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之前換造型的時候，等了兩個禮拜才通過。」
「兩個禮拜？這麼久？」洪亞廉轉過頭，看向員工大姊，說：「你們U-hero的效率很差欸。」
員工大姊說：「抱歉，人手不足。」
洪亞廉又轉頭回來，看著鋼鐵戰士，說：「所以那兩個禮拜，你都不能出任務了？」
鋼鐵戰士說：「當然不是，等待新造型審核通過的期間，還是能穿舊的裝備出去執行任務。」
洪亞廉低頭看著自己的新裝備，失落的說：「那我今天穿這件新戰衣來，不就毫無意義了嗎？」
員工大姊微微一笑，說：「難道你忘了，我就是U-hero的內部員工，所以能夠直接通過你的審核。來吧，去那邊站好，我來幫你拍幾張申請審核的照片。」
洪亞廉欣喜若狂的說：「太感謝妳啦！員工大姊，妳是我的救命恩人！」
接著他又陷入疑惑的問：「既然妳瞬間就能通過我換新造型的審核，剛才為什麼還不准我穿新戰衣出任務？」
員工大姊笑著說：「我哪有『不准』，我只是叫你『等一下』。」
拍完新照片，洪亞廉用自己的手機提交更改造型的申請，員工大姊立刻用筆電通過申請審核。
「跳出訊息了。」洪亞廉看著自己的U-hero帳號，說：「申請已經通過，這樣就可以了吧？」
「這樣就可以了。」員工大姊說。
三人坐上員工大姊的白色轎車，員工大姊負責駕駛，洪亞廉坐在副駕，而鋼鐵戰士則坐在後座正中央，把身子探到前座，與兩人閒聊。
「你看。」鋼鐵戰士拿著手機，對洪亞廉說：「我稍微找了一下，今天幾乎沒有三星以下的任務。」
「經常會這樣。」洪亞廉說：「競爭太激烈了，畢竟有超能力的超級英雄少之又少，大部分的英雄都是沒超能力的普通英雄，而普通英雄為了提高任務成功機率和保護自身安危，會選擇只接三星以下的任務，這導致三星以下的任務供不應求。」
員工大姊一面開著車，一面說：「你用『供不應求』這種講法實在是有點奇怪，畢竟犯罪事件還是越少越好。」
鋼鐵戰士點了點頭，說：「而且在這個時代，罪犯想要搞到槍實在是太容易了，很少有罪犯會沒帶刀槍就出來鬧事，這導致三星以下的任務反而比三星以上的任務還要稀有。」
洪亞廉對員工大姊說：「啊不然今天乾脆接個三星以上的任務好了，慶祝我換新戰衣。」
「不行。」員工大姊不假思索的說：「要接三星以上的任務，等你變成『正式英雄』以後再說。」
「啊我什麼時候能變『正式英雄』？」
「快了。」
洪亞廉嘆了口氣，像這樣的對話已經重複過無數次了，他知道員工大姊絕對不會給他正面的答覆，所以他也不打算繼續追問下去。
後座的鋼鐵戰士說：「啊現在要怎麼辦？沒有三星以下的任務，那我們也沒事做啦。」
員工大姊說：「以前遇到這種狀況，我們都會在『英雄休息站』附近繞一小時左右，看看會不會有距離夠近的低危險任務出現。」
洪亞廉接著說：「如果沒有的話，那就只能收工回家了。」
他的聲音難掩失落，今天好不容易穿了新戰衣出門，他可不想什麼任務都沒做就打道回府。
鋼鐵戰士說：「這裡是有一些零顆星的任務啦，幫百貨公司指揮交通，你要不要接？」
「不要。」洪亞廉斬釘截鐵的說。
然而，對洪亞廉來說很幸運，但對受害者來說很不幸的，有個二星任務發生了。
當員工大姊驅車趕到現場時，眼前早已是一片狼藉。
事件發生的地點是一間補習班，補習班一樓的窗戶通通被砸了個粉碎，玻璃碎片散落一地，辦公桌上的電腦螢幕被敲裂成兩半，桌面上的辦公用品被揮掃的支離破碎。
站立式電風扇斷成兩截，書本和紙張四處飛散，桌椅東倒西歪，場面混亂不堪。
然而，這一切都不是最嚴重的，最嚴重的是，現場有幾名師生受了重傷。
看見這副慘狀，洪亞廉不假思索，他抓起副駕駛座的急救箱，同時打開車門，衝向補習班內的傷患。
鋼鐵戰士緊隨其後，他拿著後座的急救箱，跟著洪亞廉一起跑進補習班。
員工大姊也走下車，但她沒有和兩名英雄一起跑進補習班，她只是沉默的站在門外，觀察著洪亞廉的動作。
洪亞廉一個箭步，衝到看起來受傷最嚴重的老師面前，他單膝跪地，觀察這名老師受傷的程度。
洪亞廉心想：「冷靜，回想『英雄講座』是怎麼教的，確認現場情況，回報傷員人數。」
他迅速釐清現場師生的受傷狀況後，立刻拿出手機，撥通119，果斷明快的說：「你好，我是U-hero的英雄，事件現場需要至少兩輛救護車，地址是……」
叫完救護車後，洪亞廉立刻開始著手替傷員急救，而鋼鐵戰士則是早就已經在包扎傷員了，這兩人都非常重視戰鬥之外的額外技能，所以他們很快就替在場受傷最嚴重的兩名師生完成緊急處理。
站在補習班外的員工大姊點點頭，心想：「英雄抵達事件現場後，首先要做的是：排除現場危險、協助民眾撤離、緊急處理傷患、安撫民眾情緒。今天事件發生的現場並沒有危險因素，所以前兩項可以跳過，直接開始緊急處理傷患。」
「『紅蓮術士』處理傷患的步驟非常完美，幾乎找不到什麼缺點，只可惜他忘記要安撫民眾情緒了，稍微扣點分，不過還是做的比絕大多數的英雄都還要專業。」
員工大姊推了推自己的墨鏡，說：「那麼接下來，你該怎麼做呢？」
處理完現場傷勢最嚴重的傷患，傷勢較不嚴重的還不急著處理，洪亞廉站起身，大聲問：「剛才是誰報案的？」
一名傷勢較輕的補習班老師走了過來，回答：「是我。」
這名老師摀著自己的傷口，吃力的說：「抱歉，我太晚按求救按鈕了，你們趕到前兇手就逃走了。」
「別擔心，這不是你的錯。」洪亞廉語氣急促的說：「能告訴我打傷你們的兇手的特徵，還有他們往哪裡跑了嗎？」
這名老師說：「兇手是我以前的學生，他們騎著機車往那個方向跑了。」他舉起手指，指向門外的右邊。
洪亞廉疑惑的說：「你的學生？你的學生為什麼會來砸補習班？」
補習班老師語氣失落的說：「他學壞了，高一時他還很乖巧，只是有點調皮，高二時他結交了一些壞朋友，行為逐漸失序，到了高三他加入了一個叫做『魔鬼幫』的幫派，然後今天就突然跑來砸補習班了。」
「魔鬼幫……」洪亞廉聽過這個名字，他記得沒錯的話，班上的張大慶也是加入這個幫派。
洪亞廉思考了一下，然後自言自語的說：「既然是騎車逃走的，那還追得上嗎？」
這時，員工大姊走了進來，說：「如果想追的話，我有辦法能追的上。」
「好。」洪亞廉轉頭看向鋼鐵戰士，說：「你留下來處理傷患，我去追兇手，如何？」
鋼鐵戰士說：「你一個人沒問題嗎？」
洪亞廉說：「應該沒問題吧。」對方也只是高中生，是能有多難對付？
這時，剛才那名補習班老師站了出來，說：「我們來照顧傷患，你們去追人，對方人數眾多，你們一起對付比較好。」
他露出嚴肅的表情，正氣凜然的說：「那群傢伙，好像還要對其他補習班下手，拜託你們，一定要趕在出現下一個受害者之前，阻止他們。」
於是，洪亞廉等人離開補習班，坐上員工大姊的車，朝著兇手離開的方向前進。
員工大姊一面開著車，一面把手機丟到後座的鋼鐵戰士身上，並說：「鋼鐵戰士，替我開啟『索敵功能』。」
鋼鐵戰士詫異地說：「『索敵功能』？那不是只有在追蹤最危險的罪犯，才能申請使用的最高權限嗎？」
員工大姊說：「對，但是我是U-hero的內部員工，我有最高權限。」
鋼鐵戰士聞言照做，其實以他接過的任務來說，他從來沒有使用過「索敵功能」這項工具，所以根本不知道要怎麼開啟，自能靠自己摸索。
他打開U-hero的app，點進現在正在處理的任務，很快的就注意到，平時都呈現灰色的「索敵功能」按鈕，在員工大姊的手機裡卻是紅色的。
真不愧是內部員工，果然有各種特權。
鋼鐵戰士按下「索敵功能」的按鈕，剎那間，員工大姊的手機發出「索敵功能」的要求，傳送到U-hero「中部地區營運總部」的監控部門內。
「學姊要求我們開啟『索敵功能』！」一名監控部門的員工盯著螢幕，並朝著監控部門的其他員工大喊：「任務編號：2051102623。」
另一名員工飛快的在鍵盤上敲打，然後高聲說：「監控目標：十幾名騎著機車的年輕罪犯。」
監控部門的主管冷靜果決的說：「調閱任務地點方圓50公里內的監視器，找到罪犯逃脫的路徑，抓出罪犯現在的位置！」
「找到了！」主管話都還沒說完，就有一名員工大喊：「距離學姊現在的位置有16公里遠！」
「好！立刻把罪犯位置的情報發送回學姊的手機裡！」
「離這裡16公里。」鋼鐵戰士看著手機裡的情報，說：「有點遠，他們應該是用飆車的。」
員工大姊冷靜的說：「好，那你們抓緊了。」
洪亞廉一時聽不懂員工大姊的意思，問：「抓緊什麼？」
員工大姊忽然猛的踩下油門，轎車的引擎發出宏亮的咆嘯聲，整台轎車發出有如砲彈般衝了出去。
洪亞廉與鋼鐵戰士對這突如其來的加速毫無準備，身體向後緊貼在座椅上。
「好……好快……」洪亞廉連忙抓緊車窗上方的把手，汽車前方的街景在他眼前呼嘯而過，這對只是高中生的洪亞廉來說，是太過驚險刺激的景象。
不，就連成年人的鋼鐵戰士，也被員工大姊的車速嚇得半死。
「那個，16公里其實很近啦，你不用開那麼快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