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過《伯夷列傳》,看清司馬遷的小心思

七品草民 發佈 2024-05-11T02:50:54.553718+00:00

在《管晏列傳》文末,司馬遷直白地表達了對晏嬰的傾慕之情,「假令晏子而在,余雖為之執鞭,所忻慕焉」——假如晏嬰在世,即使讓我給他揮鞭駕車,也是高興和嚮往的啊!

七十篇列傳之首,司馬遷用來記敘「義人」伯夷、叔齊的故事。

雖然《伯夷、叔齊列傳》位居第一,但是他們並非司馬遷傾慕之人。

在《管晏列傳》文末,司馬遷直白地表達了對晏嬰的傾慕之情,「假令晏子而在,余雖為之執鞭,所忻慕焉」——假如晏嬰在世,即使讓我給他揮鞭駕車,也是高興和嚮往的啊!

《伯夷列傳》類似於夾敘夾議的散文,行文篇幅較短,其中兩兄弟「義行」僅占小部分,而其餘大部分卻被司馬遷用來「帶貨」了。

《伯夷列傳》共分為三個部分:以堯舜禹禪讓作為引子切入;敘述散佚的伯夷叔齊故事;闡述司馬遷個人觀點。

《伯夷列傳》雖短卻難讀,畢竟伯夷叔齊事跡太少,而司馬遷個人敘述太多,又很容易偏失方向。

名不見經傳的許由

眾所周知堯舜禹禪讓天下的故事,然而帝位傳承相當謹慎慎重的。堯帝將要退位,決定禪讓給虞舜。而虞舜以及後來的夏禹,經過四岳九牧一致推薦,才試任官職管理政事。又經過了幾十年,待到他們的政績卓著,然後才傳了帝位。

這些在《詩經》、《尚書》中有據可查,而且飽讀詩書的學問人還從「六藝」中查考了可信的依據。

示天下重器,王者大統,傳天下若斯之難也。——《史記·伯夷列傳》

針對堯舜慎重擇人然後禪讓,司馬遷提出了一個觀點,這表明天下是最珍貴的寶器,帝位是極重要的統緒,所以傳授政權是如此地謹慎鄭重啊!

那麼,禪讓天下與伯夷、叔齊有什麼關係呢?

讀罷發現兩者並無關聯。

再繼續往下看——司馬遷從「學者」轉折到了「說者」。前者為「載籍極多」,即飽讀詩書;而後者則是「諸子雜記」,類似於野史傳說。

但是,諸子雜記中卻說:堯要將帝位讓給許由,許由不肯接受,並以此為恥而逃避隱居起來。到了夏禹時,又出現了卞隨、務光兩個人,同樣不肯接受帝位。

「此何以稱焉?」——這又怎麼說起呢?(他們又有什麼值得稱讚的呢?)

太史公曰:余登箕山,其上蓋有許由冢雲。孔子序列古之仁聖賢人,如吳太伯、伯夷之倫詳矣。余以所聞由、光義至高,其文辭不少概見,何哉?——《史記·伯夷列傳》

結合自己遊歷,司馬遷說曾登頂箕山,那上面居然還有許由的墓呢。孔子編撰論述古代的仁聖賢能之人,像吳太伯、伯夷一類記載十分詳盡。而他聽說許由、務光他們德義極高,但是有關文字記載卻很少。

這又是為什麼呢?

第一部分內容,司馬遷留下了種種疑問,但是卻未作解答。雖仔細閱讀多次,也未能第一時間參透其中含義。當繼續往下讀去,才發現諸多問題根本不需要解答,答案已無關緊要,司馬遷繼續行文。

伯夷叔齊廣受讚揚

司馬遷通過援引了孔子的話作轉折,「伯夷、叔齊,不念舊惡,怨是用希」,意思是:伯夷、叔齊,不記舊仇,因此很少有怨言。「求仁得仁,又何怨乎」,追求仁德又得到仁德,又有什麼怨恨呢?

對於孔子的說法,司馬遷好像有不同意見。「余悲伯夷之意,睹軼詩可異焉」,我同情伯夷、叔齊兩兄弟的用意,看到沒有收入《詩經》的散見詩篇總感覺有些奇怪。

「伯夷、叔齊,孤竹君之二子也」,伯夷、叔齊本來是孤竹國君的兒子。孤竹國君打算讓叔齊繼承王位,孤竹國君去世後,叔齊卻讓位給伯夷。

伯夷卻認為父親遺命不能違背,於是離開了孤竹國。叔齊也跟伯夷一樣逃出去,孤竹國無奈選擇了老二繼承王位。

伯夷叔齊兩兄弟相約投奔周國。兩兄弟即將到達時,周文王已經去世,周武王用車拉著周文王的牌位向東討伐商紂。

兄弟兩人於是上前攔住周武王的馬而直言勸諫:「父死不葬,爰及干戈,可謂孝乎?以臣弒君,可謂仁乎?」伯夷叔齊以反問來指責周武王不孝不仁。

衛兵要拉一邊殺掉這倆攔路者,「太公曰:『此義人也』」,軍師姜尚勸解說:「這倆是義人啊。」言外之意不要殺掉他們。

姜尚所謂的「義人」是指言行合乎正義的人,這說明伯夷叔齊讓國之舉廣受宣傳。

「武王已平殷亂,天下宗周」,周武王滅掉了商朝,建立了周朝。「而伯夷、叔齊恥之」,伯夷叔齊認為周武王做法太可恥了。

「義不食周粟,隱於首陽山,採薇而食之」,堅守氣節再不吃周朝的糧食,兄弟兩人歸隱首陽山,採摘薇菜充飢。最終餓死在首陽山。

第二部分主要記敘了伯夷叔齊的「義行」:其一兩兄弟讓國,從而呼應堯舜禪讓的偉大;其二伯夷叔齊阻止武王伐紂,認為這是不孝不仁之舉;其三武王建周,伯夷叔齊以此為恥,不吃周粟,餓死首陽山。

孔子贊伯夷為推廣自己理念

每個人都有自己崇拜的對象,孔子也不例外。

「不降其志,不辱其身,伯夷、叔齊乎!」在《孔子世家》中,孔子對伯夷叔齊追求正義的殉道精神不吝溢美之詞。而這種堅守氣節的行為大概就是所謂的「禮」吧。

而對於伯夷、叔齊讓國行為,首先體現了「仁」的理念——人與人相親相愛,其次又體現了「悌」——尊敬兄長。所以,孔子又讚揚「求仁得仁」

姜尚也稱讚伯夷、叔齊為「義人」——言行合乎正義的人。這仍是對讓國行為的讚譽,此舉無比高尚。至於伯夷遵從父命不作君王,也不違背父親的遺願,這又是「孝」了。

伯夷、叔齊死後,見於文獻記載的,最早讚美伯夷、叔齊的人正是孔子。

不僅英雄惺惺相惜,聖賢亦是心心相印。

仁、孝、禮、義,這不正是孔子所倡導的理念嘛。所以,孔子自然要極力讚美伯夷、叔齊了。

但是,司馬遷好像並不認同孔子一味地讚美。

及餓且死,作歌。其辭曰:「登彼西山兮,采其薇矣。以暴易暴兮,不知其非矣。神農、虞、夏忽焉沒兮,我安適歸矣?於嗟徂兮,命之衰矣!」——《史記·伯夷列傳》

伯夷、叔齊不吃粟,僅靠野菜難以維持生存。在將死之際,兩兄弟作歌——

爬上那個西山哪,采這裡的薇菜。用強暴的手段來改變強暴的局面,我不理解這樣算不算對?先帝神農啊,虞夏啊!這樣的盛世,恐怕不會有了。我們上那裡去呢,真可嘆啊!我的生命就要結束了。」

「由此觀之,怨耶非耶?」從伯夷叔齊的歌詞中來看,這到底是不是怨恨呢?司馬遷這句話意味深長,言盡而意不止。

對此,我們也可以理解為司馬遷比較全面客觀地塑造人物形象,畢竟人無完人金無足赤。

隨後進入《伯夷列傳》的第三部分,也是全文的重點,借伯夷叔齊表達個人觀點。而個人觀點就是司馬遷「所帶之貨」。

作為列傳之首,司馬遷敘述內容明顯多於歷史內容,在七十列傳中這是唯一。

司馬遷要成一家之言

孔子認為伯夷叔齊「求仁得仁,又何怨乎」。然而,司馬遷卻不這麼認為,如果伯夷叔齊沒有怨恨,為什麼《採薇》會有「我安適歸矣」的抱怨?

繼而引出司馬遷對「天道」的質疑——指左右人類命運的天神意志。

人們都說「天道無親,常與善人」,天神真的會保佑善良的人麼?

伯夷、叔齊、顏淵都是善良的人吧,為什麼他們會餓死或者早夭?盜跖草菅人命,誅殺無辜,十惡不赦的壞人竟能長壽而終!

司馬遷通過以往事例對比,旨在讓人看清楚過去不存在所謂的「天道」。然後,再看近代這些事情,「天道」仍不公平,也不公正。

至若近世,操行不軌,專犯忌諱,而終身逸樂,富厚累世不絕。或擇地而蹈,時然後出言,行不由徑,非公正不發憤,而遇禍災者,不可勝數也。——《史記·伯夷列傳》

到了近代,品行不守法度、專門違法亂紀的那些人,卻能夠一輩子享受安逸,一代代傳承富貴。而那些謹小慎微的人,選擇好地方才下腳,考慮好時機再說話,走大路不抄近道,不公正的事情絕不意氣用事,即使如此還能突遭災禍,數都數不過來。

因此,所謂「天道」從古至今根本不存在,賞善懲惡報應論完全就是胡扯。所以,鼓吹「天道」,只是話語權操縱者安慰世人的精神「鴉片」。

司馬遷為何如此「憤青」?因為此時司馬遷替李陵辯解,而遭受宮刑奇恥大辱。義憤無法表達,痛楚無處申訴,司馬遷表面上質疑「天道」不公,實則痛貶主政者。

「伯夷、叔齊雖賢,得夫子而名益彰」,伯夷叔齊因為得益於孔子的著作而賢名流傳。「道不同,不相為謀」,這就是許由、卞隨、務光沒有被編入史書流傳的原因。

對於那些善與惡,立場不同看法各異。就像伯夷叔齊,雖然主流觀點褒獎他們仁孝禮義,但我司馬遷也可以有不同的看法。

司馬遷進而表達了個人志向,「聖人作而萬物睹」——聖人著述論作才讓萬物的本來面目呈現出來。所以,「發憤著書」,不論是君子,還是閭巷之人,不讓他們「堙滅而不稱」。司馬遷就是要通過《史記》成一家之言。

關鍵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