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子:手艺人闲话与钥匙孔里的智慧——从余华《巴黎评论》“作家访谈”说起_美国_文学_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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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子:手艺人闲话与钥匙孔里的智慧——从余华《巴黎评论》“作家访谈”说起

叶子

《巴黎评论》不久将出一期介绍中国文学的专号。何时问世,尚不得而知,因为主编人乔治·普林姆顿出外度假去了。

——董鼎山,一九八二年四月十日于纽约[1]

最近,余华成为美国文学季刊《巴黎评论》(The Paris Review)“作家访谈”(“Interviews”)栏目史上第一位中国籍受访作家。访谈刊发于2023年冬季刊,收入“小说的艺术”(“The Art of Fiction”)系列261号,意味着余华是该系列第261位受访者。[2]面对采访者白睿文(Michael Berry, 1974-)的提问,谈及“讲故事的开端”,余华主动回忆起1970年代末1980年代初,外国文学译介刊物的复兴:“我订了两本很好的刊物,北京的《世界文学》和上海的《外国文艺》,通过这两本杂志,我发现了很多作家。”[3]访谈中,余华不忘念及“好刊物”对自己的影响。而《巴黎评论》就是这样一本同样具有世界视野的文学刊物,一本“作家们也读的杂志”(The Magazine Writers Read)。

The Paris Review

No. 246

Winter 2023

余华成为美国文学季刊《巴黎评论》(The Paris Review)“作家访谈”(“Interviews”)栏目史上第一位中国籍受访作家。

01

1953年春天,《巴黎评论》由一群美国大学生在巴黎左岸蒙帕纳斯创刊。战后的欧洲是“小杂志”的黄金时代,除了《巴黎评论》之外,新兴文学刊物还有罗马的《暗店》(BottegheOscure, 1948-1960),和同样以巴黎为基地的《梅林》(Merlin, 1952-1954)。可以想见,对于当时的文艺青年,文学之都巴黎具有独一无二的战略意义,它是促进美国和欧洲之间文化交流的天然总部,又兼有老欧洲微妙复杂的历史光泽。左岸不仅是存在主义者萨特和波伏瓦的左岸,也是上一代美国侨民菲茨杰拉德和塞尔达的文学社交场。即便巴黎的1950年代算不上最好的文学年代,年轻的美国侨民们依然追寻第一代文学移民的踪影,探寻海明威和斯坦因们的足迹。但与“迷惘的一代”不同,战后新生代认为祖国无往不胜,他们志得意满,既是纨绔的“垮掉的一代”,也格外自在自由。盖伊·特立斯曾生动地为这一小群年轻侨民描摹群像:

他们不是悲情青年,也不迷惘;大多家境富裕,毕业于哈佛或耶鲁,但他们乐此不疲地假扮穷人,和讨债者躲藏,大概因为这样看起来有挑战性,使他们有别于他们所鄙视的美国游客,又能与鄙视他们的法国人玩闹。[4]

包括乔治·普林普顿(George Plimpton, 1927-2003),彼得·马修森(Peter Matthiessen, 1927-2014),威廉·斯泰隆(William Styron, 1925-2006)在内的几位《巴黎评论》创始人,在路边咖啡馆和酒吧间,完成了大多数令人抓耳挠腮的编辑工作。这群人所到之处,必然烟雾迷漫,能在浓雾中伸手划下自己的名字。按斯泰隆回忆,在某个士气低落、争吵不休的日子,普林普顿的两瓶绿色苦艾酒,让大家有了决定性的突破,大致确定了杂志到底要办成什么样。[5]创刊这一年的冬天,《等待戈多》在巴黎上演。来年春天,《巴黎评论》便节选刊登了《莫洛伊》,这是贝克特的小说创作第一次在英语世界登场。[6]

1977年的乔治·普林普顿(GeorgePlimpton)

拨开怀旧的迷雾,并非所有同时代的“小杂志”,都有《巴黎评论》这样的特权和好运。同样刊登贝克特的先锋评论季刊《梅林》,因经费紧张,出版七期后即停刊[7];《暗店》同时使用三种语言(意大利语、法语和英语),经费充足,但也没有逃脱短命的厄运。只有《巴黎评论》顺水行舟,和战后的消费热潮同步发展,不仅成功站稳脚跟,并且在“美国青年办欧洲杂志”的传统中,成为承上启下、不可或缺的一环。《巴黎评论》创刊二十六年前,美国人乔纳斯夫妇(Maria and Eugène Jolas)在巴黎创办实验月刊《过渡》(Transition, 1927-1938),发表重要的“文字革命——巴黎小组宣言”,该刊成为最早刊登《芬尼根的守灵夜》的出版物[8];而《巴黎评论》创刊二十六年后,在剑桥念书的美国博士生比尔·布福德(Bill Buford)以“新写作”为最初主旨,复兴了剑桥校刊《格兰塔》(Granta, 1979-),开创了另一本针对青年写作,并同样具有跨大西洋视野的文化刊物。从《过渡》到《巴黎评论》,再到《格兰塔》,三代美国人在欧洲创办“小杂志”的成功历史,凸显着某种特殊又一以贯之的亲缘关系。

1956年,《巴黎评论》编辑部搬去纽约,热闹的文学沙龙也转移到了主编普林普顿的河岸公寓。伴随蔚然兴起的性解放潮流,就在《巴黎评论》问世的同一年,《花花公子》(Playboy)在芝加哥创刊,全彩裸体的玛丽莲·梦露进入了公众生活。同时,更为重要,更为漫长,也更为艰难的风暴正暗流涌动,争取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的民权运动,即将遍及全美。这场运动不仅仅是非裔美国人对于权利和自由的争取,也是反主流文化的社会变革与思潮。对于初入文坛的写作者来说,他们要求的是平等的写作权利和公平的发表机会。

Playboy

Vol. 1 No. 1

1953

英文期刊的复兴为战后的新一代青年作者,为那些梦想成为作家或初学写作的人,提供了宝贵的出路。斯泰隆在“创刊号”中,执笔《给编辑的信》,表示这本名为“评论”的刊物,将反其道而行之,鼓励原创,不刊登评论:

我想如果我们没有斧头要磨,没有鼓要敲,那是因为在我们看来——至少在目前看来——斧已磨好,鼓已敲响。这种态度并不一定会使我们——就像一些“老男孩”称我们为“沉默的一代”或“惶恐的一代”——满足于瘫痪、而不做抵抗地躺平。现在的问题与其说是抗议,不如说是等待;也许,如果一定要把我们归类的话,我们可以被称为“等待的一代”——感受、写作、观察、等待、等待、再等待的一群人。然后继续写作。我认为《巴黎评论》应该欢迎这些人的加入——优秀的作家和优秀的诗人,不敲鼓,也不磨斧的人。只要他们好。[9]

对于暂时只需要考虑梦想的年轻杂志人来说,“好”是预想中的唯一标准。作为一本炙手可热的新刊物,《巴黎评论》确实成为还未崭露头角的作者们的合适展台。这里有还未出版《在路上》的凯鲁亚克,有尚未写作《米格尔街》的V. S.奈保尔,也有过去曾被不断退稿的菲利普·罗斯。[10]罗斯和普林普顿结下长达半个多世纪的友谊,普利普顿去世后,罗斯在“祖克曼系列”最后一部小说《退场的鬼魂》中,插入了对老友生前的大段回忆。[11]小说中的1950年代末,年轻作家祖克曼闯荡纽约文坛,结交“巴黎评论”圈的精英,见识了他原本以为只有在亨利·詹姆斯或伊迪丝·华顿小说中才有的名流社交场。祖克曼的经历显然很大一部分是罗斯自己的经历,在普林普顿的派对里,他几乎遇见了生活在纽约的所有作家。

《退场的鬼魂》

[美] 菲利普·罗斯

姜向明译

上海译文出版社

2019

普林普顿26岁即成为《巴黎评论》的主编,直到去世的五十年间,他从未离开过这一岗位。同城的《纽约客》杂志,不间断地记录下《巴黎评论》半个世纪以来聚会与沙龙的大小轶事:他们一年一次的刊物派对,坐哈德逊河的游船观看绚烂的烟火表演;身穿“4200针手工丝线缝制”礼服的普林普顿,为英国奢侈品牌登喜路(Dunhill)拍摄的整版广告[12];安迪·沃霍尔如何在普林普顿的公寓墙上画了一头牛,这幅偶得的涂鸦又如何被不可思议地抹掉;来自北越的作家代表团,如何坐在普林普顿时髦而充满装置艺术的客厅里,一边诉说苦难,一边描绘自己写作中来自美国文学巨人们(惠特曼、海明威、斯坦贝克)的影响[13];还有那些试图打入“巴黎评论”圈的天真而莽撞的年轻文学生,那些模仿“编辑按”不断重拟的“撰稿人说明”。[14]

The Paris Review

No. 1

Spring 1953

形形色色来自旁人的观察和叙述,似乎都在强调《巴黎评论》松弛有趣的杂志个性。或许,圈内人的毫不费劲、自由自在,在圈外人看来,已然是封闭的文艺势力的体现。《巴黎评论》早已不再是路边咖啡店里匆忙制作的小杂志。创刊初期,杂志的单本售价是75美分或200旧法郎(同时期大多数图书的单价在三到五美金)。如今,杂志单本售价高达22美金或14.99英镑,刊物中的首要广告合作者是奢侈品牌爱马仕。曾有新锐批评家向《卫报》发牢骚,抱怨“文学现场”越来越阶级固化,任人唯亲:“谁也不敢说《巴黎评论》无聊透顶(Boring as Fuck),万一《巴黎评论》正要给他们打电话呢。”[15]《卫报》报道当天,《巴黎评论》编辑部即在官网公告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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